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40章 Ra‘doom（18）

会议室里，共和的三位代表与帝国的六翼卫队长隔桌而坐。

这间曾用于策划星际殖民统治的华丽舱室，如今却用来讨论——要付出多少现实才能获得一个特别定制的梦境。

萝切在桌上铺开一些蜡状颗粒，每一颗都封存着暗淡的粘稠液体，“不像大航海时代，现在的人类已经完全在潜意识里默认了精神力的存在，梦见自己失去精神力的人少得不能再少，也几乎没什么人会想起来要做这种失能噩梦。”

他用指尖挑弄着桌子上的梦核，跟弹石子似的。

“现在我收藏的这些...都算得上是化石了。”

雪莱金，这位随着年岁渐长而风容愈盛的帝国前任上将，优雅地交叠起双手，身体微微后倾，那双珀蓝色的眼睛安然地注视着对面的共和军人，“既然双方需求一致...不如考虑联合购买？”

雷昭廷的目光落在雪莱金身上。

代表帝国那侧桌翼只为雪莱金单独准备了一个席位。可帝国来的分明是两个人。

“亚森这次是私人行程，负责出面谈判的是我。”雪莱金似乎看出来他的所思所想，语气像在谈论一个沉迷游乐场的小孩，“我只是带他来换换空气。”

听见这话，萝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浸满了昂贵的奢靡香调，有新鲜的龙涎、腐烂的玫瑰、以及各种甜腻的余韵。拜漫长的年岁所赐，这些浓郁的气息甚至浸入了殖民舰的每一寸金属。

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嘴角勾出一丝讽刺。

雷昭廷拧起眉头。他可没忘记亚森说的，八岁时就是这个雪莱金偷偷给他塞香草烟。如今雪莱金又带他来这种地方。

脑子里突然闪现过那个夜晚，亚森的戒断反应，他的心脏里像是扎进了小小的犬牙，摹地刺痛了一下。

雷昭廷面色不善地盯着雪莱金。

蓝特助眯了眯眼睛，语气里似有嘲讽，“没想到神翼长官的权力这么大啊。与共和开展联合训练这种牵扯到各方利益的事情，您直接在这里拍板？”

雪莱金不置可否，眉毛轻扬，“我只是代表亚森提出他的想法。至于这位小姐所质疑的‘我们军方能不能做主‘…女王陛下一向信任她的哥哥。”

“上将的意志，就是女王的意志。”

他的笑声沉缓极了，“和诸位不同，帝国的军方拥有充分的自主权。”

雷昭廷和浮鸣：……

萝切观察着会议室里的刀光剑影，无声地笑了。他歪倒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有一下没一下转着圈，不怀好意地提醒道：“啊，我忘了说，这些梦核可是很珍贵的，以共和的报价，远远不够。至于帝国嘛…”

“只要亚森先生愿意，这些东西随时都是他的。”

两对危险的视线从左右两侧同时刺向这位失落之心的掌权人。

雪莱金的声音越发和缓，显得每一个字都重要无比：“我说了，亚森这次来，是私人行程。”

中年军官眉眼间的细纹被时间涤洗得很干净，精神的锋芒和血肉的柔软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当他心中升起杀机时，他就是杀机本身。

“不许——因为这种事情——打扰他，听懂了么？”

萝切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帝国的人一个比一个疯。不招惹才是上上之策。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给自己打圆场，“你们也知道嘛，这里的硬通货是梦核，就算诸位搬来一船星际流通货币，我这里一分也用不上。至于你们建议的技术交换嘛，这艘殖民舰虽然古老得可以进博物馆了，但毕竟足够耐用，我倒是不急着给它更新换代。”

“我就是一个做不入流生意的，不像蔡荣德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不想一下子得罪银河系最大的两个政权。这样，你们公平竞争，谁先完成我定的目标，谁就获得这些梦核。”

萝切举起手，一副认命投降的模样，“当然啦，你们想要联合起来购买的话，我也没有意见。我发誓，整个银河系你们再也找不出来像我这样识趣又老实的生意人了。”

雷昭廷听笑了。

老实？老实到在亚森面前搔首弄姿？

萝切在雷昭廷隐含杀意的目光下坐直，借着干巴巴的笑声叹了口气。

他想，共和的人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正常。眼前这位共和将星顺位第一好像动不动就在用眼睛剐他。

“老实”的生意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对他的敌意全都来自于……此刻并不在场的那位紫瞳王子殿下。

萝切的心里越发痒痒了。就是那种，被人趋之若鹜的珍品，就躺在手边，触手可及…他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将其纳入怀中。

反正怀娅已经不在了。

至于上将的星刃…

只需要一场足够旖旎的好梦，再锋利的精神力也会被化为一潭紫汪汪的温泉。

想到这里，萝切全身心都像泡在热水里一样舒展开来。他催促道：“怎么样？做好决定了么？竞争还是合作？”

蓝特助看了眼雷昭廷，雷昭廷冲她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你知道我的。首座也一定很清楚我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所以才选择让你来负责这笔交易。”

蓝特助这才扭头看向雪莱金，“我们公平竞争。”

萝切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神情呆滞的侍者们推着银色的复古餐车鱼贯而入。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了一道艳丽而诡谲的甜品。

“我先向诸位介绍一下，梦核与梦不同。”萝切用手指沾取了一小块甜品，抹在了自己的舌尖上，发出了一声享受的轻哼，然后才继续说道，“如果说梦是搀兑了现实影响的酒液，那梦核就是精神原浆。当你们舍弃掉梦核时，你们的大脑认知也会受到影响。”

“就比如，当一个孩子舍弃掉‘母爱’的梦核以后，他就再也体会不到被母亲所爱的感觉了。”

“所以，有很多客人选择了临阵退缩。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你们随时可以终止交易，不用为自己的恐惧而感到不好意思。”萝切笑眯眯地看着客人们，酒红色的暗纹西服随着角度变换而流转光泽。

商人的那双异色瞳美得很轻浮，一边写着“危险”，一边“警告”，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快上钩”。

蓝特助推了推面前的盘子，问道：“这盘点心是什么做的？”

“在其他星球，这不过是一碟外表花里胡哨但成分普通的安眠剂，但在这里，这是能开启真正的失落之心……的钥匙。”

“传说中，这里是新人类的摇篮，不归星云所蕴含的独特磁场，为精神力的萌芽提供了绝佳的温床。”萝切的神情温柔下来，如同老奶奶看着一床新生儿。

他的声音也越发悠扬，如同一只饱满的风帆，“所以啊，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就当是重温儿时的摇篮曲。”

侍者们如同整齐的幽灵一般缓缓退出，门合拢的那一刹那，会议室的墙壁发出纯净的白光，昭示着房间已经被密封。

萝切先行吃起了甜点，他的吃相斯文秀气，两三口的功夫才解决掉了正常人一口就能吞下的小甜块。

“至于大家要竞争的东西，我将在梦里……告诉……诸位。”他靠在椅子背上，身体缓缓下沉，眼皮渐渐耷拉，话音也越发像梦中的呢喃。

雷昭廷和雪莱金对视了片刻，然后平静地错开视线。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甜香的安眠剂。

蓝特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但依然毫不犹豫地将盛着甜品的勺子送入口中。

浮鸣则是盯着叉尖的斑斓色蛋糕芯看了两秒，突然咧嘴一笑，一口将点心吞了下去。

几个人在黑暗之中醒来。

梦境里，萝切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

“若干年前，某位客人留下了一件...棘手的抵押品，也可以说是一枚…无价之宝。”

视野骤然一亮，他们再次出现在这架名为“失落之心”的巨型殖民舰上，只不过，这次，殖民舰的舱壁上不再映着颓唐低迷的橙红色灯光，而是明亮辉煌的，人群热闹地穿行于回廊之间，一张张面庞上仿佛承载着大航海时代先民们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然而，光滑如镜的球形舱壁上，紫黑色的纹路从最高处悄然向下蔓延，看起来就像一颗完美的苹果上突然浮现一块腐烂的尸斑。

“就在最近，这枚梦核精华，开始污染我的失落之心。”萝切·庞塞的脸浮现在舱壁上，和那块斑痕重叠在一起，五官时而扭曲，时而正常。

空中浮现数百个暗淡的失能梦核，他的声音如蛊似惑，“谁能从失落之心取出污染源，谁就能带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代价呢，就是成为它的容器，或者，和它同归于尽。”

失落之心的某处卧室里。

亚森的睫毛掀动了几下，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卧室里安静地闪烁着。他懒散地撑起身子，神情困顿。

手边突然碰到一个冷硬的异物。他低头看去——《银河系简史》第三十卷。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手轻轻一甩，就将书拍到了墙壁上。

“醒了？”熟悉的声线从卧室的门外传来。没一会儿，卧室门被打开，敞着衬衫的雷昭廷靠在门框里，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

“你怎么又来了？”亚森觉得有些烦躁。

他好不容易适应戒断期了，现在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人，跟个委屈巴巴哼哼唧唧的大型兽类一样，还特别喜欢用那双情感过于丰富的眼睛看人。

哦对，还有那张一点也不软和的嘴，每一次亲吻时这个人的舌头总是跟生了倒刺一样勾他。而每一次有关亲吻的回忆都在不断提醒着他——他的自制力有多么差劲。

这位崩解亚森自制力的罪魁祸首，在他眼前笑得无比生动，声音里像掺了金粉，“你想我，我才来的。”

亚森面无表情，“滚。”

雷昭廷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指尖似有若无地碰到他的手背。

亚森没挪开手。

雷昭廷满意地扬起嘴角，缓缓凑近他的耳廓，轻轻问道：“告诉我，你心底最渴望的…是什么？”

亚森侧过头，和他对视，喉结随着扭头的动作不经意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空气中似乎有暗流涌动。“雷昭廷”呼吸粗重，头轻轻歪了下，唇也因此更加靠近上将的耳垂。他的眼睛如同深色的漩涡，有某种激烈的东西仿佛下一秒就呼之欲出。

半晌，上将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音色清冷，半分旖旎也无。

“我最渴望的是——”他用指节轻轻碰了下雷昭廷的鼻尖，感受到对方呼吸一滞，唇微微弯起。

“《银河系简史》里的错别字。”

冒牌货雷昭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