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在装,你看起来不像是忍痛能力很差的样子。”亚森慢条斯理地对苏蒂南说道。
其他三个人:…
亚森继续说道:“精神力锁也是你放出来的吧。这东西你从哪里弄到的?还是说,乌贼的科研水平已经高超到能够研发出这么先进的东西了?”
苏蒂南铁青着脸,咬紧牙关。
“不说?那你就自己体会一下吧。”
亚森的话音刚落,雷昭廷便轻轻挑了挑指尖。
金色的护盾包裹着果蝇大小的铅灰色精神力锁在空中轻悠悠飘着,眼看着就要没入床上两个人的体内。
“不...不要!”
床上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瞳孔却瞬间缩小,眼睛看起来如同白盘里装着沙粒。
他们顾不上断了手的痛苦,手脚并用地向后蜷缩着,哪怕直直地撞上了床头板,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拼了全身劲儿地向后挤去。
阿图索猛地拽过苏蒂南挡在身前,青黑色的指甲在年轻人的手臂上留下暗红的淤痕。
苏蒂南一下子失了重心,向前栽倒过去,脸色白得如漆,眼里一片死寂。
然而预想中的虚无恐怖并未降临。
苏蒂南怔忡地抬起眼,却只见上将站在他面前,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半透明的小金蛋。
小金蛋温驯地拱着他的指尖,似乎在期待更多的抚摸。
“你们给所有手下都植入了'死亡暗号',对吧?”亚森的声音冷寂如酒盏中的冰,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没了精神力,‘死亡暗号’失效。你们所拥有的忠心,足够支持你们活过今夜么?”
苏蒂南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沙哑,“放过…放过我们…”
“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亚森下颌轻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年轻人抖着苍白的颊肉,垂着眼睛,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喉咙里像是沁着血渍一般黏腻,“前不久,我们的会长…收到了一封…拍卖会请柬。”
拍卖会这几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在雷昭廷的脑海中亮起。
他侧头看了下亚森,果然发现对方的眉头也皱起了起来。两个人心里有着相同的惊诧。
他们前几天才收拾完荣德拍卖行,然后乌贼又在差不多的时间收到了“拍卖会”请柬?
而苏蒂南的声音越发挣扎,“他在拍卖会上竞拍得到的东西…就是精神力锁…”
他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可亚森像是很懂行似的又问道:“那你们所要支付的代价呢?”
阿图索惊异地抬头看了上将一眼,然后又垂下蛾翅似的眼皮,一声不吭。
苏蒂南自暴自弃地咧开嘴角,顺从地回答道:“代价…就是确保你们知道数据晶体的重要性,并且将数据晶体顺利带回银心。”
亚森面无表情地追问:“哦,所以数据晶体为什么重要?”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苏蒂南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害怕对面的两个人因为自己给不出答案就真的动手,连话音都带上一丝单薄的哭腔,“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在服从单主的要求,根本无权过问更多细节。”
雷昭廷对年轻人的柔弱无动于衷,沉着声音命令道:“给我们看看请柬。”
“会长、会长说,请柬…请柬是一段意识序列。”
苏蒂南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着,眼珠子无意识地在眼眶之中游移不定,声音也磕磕巴巴的,“被植入请柬之后,人会陷入沉睡,在梦里参加竞拍。会长大人醒来的时候,才告诉了我这些事情,还给了我一个坐标。”
“起先我以为他糊涂了,可是,在那个坐标里,我们真的找到了精神力锁。”
雷昭廷问道:“那你们会长在哪里?”
苏蒂南苦笑了一声,“乌贼的所有据点都是临时建起来的,会长从不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一天时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都是等他来找我。”
亚森将手搭在雷昭廷的手臂上。
雷昭廷下意识绷紧肌肉,然后才反应过来上将的意思。
他动了动指尖,控制护盾“砸”晕了阿图索。
亚森走上前,俯视着一片狼藉之中的年轻人,“你示弱的样子很恶心,以后不要这样了。”
苏蒂南被他说的发愣,下意识仰起脖子,对上那人的视线时,他却又像是被刺了一下,快速地低下头,屏着呼吸,将床单扯起来裹在自己身上。
他的右手被星刃完整地削掉,只剩下平整的手腕横截面,浓重的血迹在床单上晕染出水墨一般的嫣红图案。
局促之间,他听那人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投诚?”
“我接受你的投诚。”
“你还能给我什么信息?”
裹在厚重床单里的年轻人身形猛地一顿,脑袋不安地晃了下,如同被触摸了尖部的蚕蛹。
他嚅动着唇,轻声说道:“会长做梦的时候说了这么一个词。”
“Ra‘doom。”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大胆地对上那双紫色眼睛,似是在讨要奖赏。
亚森却没看他,而是看着金色小笼子之中逐渐蒸的精神力锁。
苏蒂南的语气放缓,对他解释道:“这种东西跟细胞锁一样,一旦释放出来,在空气中难以长时间存在。”
“而且,它在人体内的作用时间也不长,三十六小时就会自动消解。”
亚森用指尖隔着金色护盾点了点,轻笑了一声,“我想,以人类的科技,做不出来这种东西吧?”
“对方给你们的是已经制作好的精神力锁,而不是这种武器的制作技术,是么?所以,其余的精神力锁在哪里?”
苏蒂南睁大眼睛,心中一阵恐慌,下意识往后蹭了一段距离。他知道上将不会喜欢他的答案。
“我…我手里就这些了,其他的在会长那里。”
上将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声音清冽而冷澈,但不容置疑。
“我可以考虑给你点时间,把你们手里所有精神力锁交出来。否则,我会带着六翼,把银河系的乌贼据点一个一个剿灭干净。”
“怎么样?”上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商量,但实际上没给人留一点余地。
“我…”苏蒂南仰着脸,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瞳时,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我…”
那道紫色的目光看得人心里先是泛起潮湿,然后又凝起薄薄的霜。
年轻人只觉得舌尖都沾染上一层冰晶,语气却突然变得肯定,“我愿意。”
雷昭廷皱起眉头,十分不爽。
光看这个白切鸡的表情和那句“我愿意”,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还会以为亚森是在求婚呢。
上将本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
雷昭廷大步上前,跟在亚森的身侧。
走了没几步,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和苏蒂南的视线对上。
背后的汗毛蓦地立起,一种生理性的恐惧令苏蒂南轻抖了下,年轻人侧过头去,不再看着上将的背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安全。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大楼外侧就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喧嚣,有舰艇开火的声音,阵势大到整个地面都带着建筑物一起晃动。
苏蒂南依旧裹着床单,呆怔地坐在床上。
听着外面越发喧天的战火,年轻人的嘴角毫无温度地上扬。
他们果然还是小看那帮军人了。
直到今天之前,他们都还以为雷将军的战无不胜和屡战不死靠的是强大的防御属性精神力,以为传说中的神翼兵团卫队长不过是舍得砸钱堆装备的贵族,以为共和的战士是一群在最强护盾的掩护下往外瞎打靶子的混货,但…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对于他这种生活在阴沟里的人来说,银河系的所谓“文明繁盛”,不过是统治者为了满足虚荣心所打造的假象。但诡异的是,他竟然在这些军人身上看到了一丝令人兴奋的东西。
苏蒂南扔掉床单,站起身,打开桌子上的通讯设备。
手下慌张的声音立马在室内炸响开来:“左手大人!那群军人根本没死!那场坠机是演的!!他们正在夺取红腹号和胆小者号!”
苏蒂南的声音很冷,“全面追杀,不留活口。”
“收———!”
通讯仪的信号突然被掐断。
苏蒂南讽刺地笑了一声。他又来到窗边,用完好的那只手拉开窗帘。
耀耀的金光与紫芒将这颗藏污纳垢的小星球照得澈亮。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视网膜是否会受到损伤,直直地盯着窗外那道刺目的风景线。
他看见,两道修长矫健的人影一同冲进胆小者号,其中一道中途突然趔趄了下,似乎是中了流弹,被身旁的黑衣人影搀扶着跑进飞船。
苏蒂南面露不屑,吐出两个字:“装货。”
……
“装货”本人则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待遇。
雷昭廷被亚森扶进医疗舱,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人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在耳麦里询问红腹号的情况。
雷昭廷:…
他生闷气,粗鲁又烦躁地扒掉自己的上衣,全然不顾这样会将伤口撕得更深。
医疗舱伸出外手臂,温馨体贴地治疗着这位心病患者所受的物理伤害。
没一会儿,亚森抱着三轮走了进来。
在之前这段时间里,尊贵的共和荣誉顾问三轮和谦卑的帝国仆人六仁,一同挤在胆小者号的一个隐蔽隔间里,虽然这里有水、有食物、有舒适无比的猫窝,但还是不妨碍三**人感到委屈。
三轮猫在上将的怀里,叫得娇气嘤嘤,用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看了一眼它那不称职的仆人——雷昭廷,然后嗷喵一声窝进上将的颈窝,对于仆人的伤口则是完全没有在关心的。
上将拍了拍它的背,对雷昭廷说道:“三轮没事,一切都好。”
这话听得雷昭廷更委屈了。
他挺了挺胸膛,胸肌因此看起来更加明显,同时,正在缓慢愈合的穿透伤又崩裂了几分,弄得医疗舱不得不发出一声提示音,用以警告病号的任性行为。
雷昭廷才不管医疗舱,他指控亚森:“你都不关心一下我。”
亚森一边给三轮顺毛,一边打量着面前那具健美结实的上半身。跟雷将军真枪实战练出来的强壮体格相比,阿图索那身异于常人的腱子肉像是注水注出来的。
他收回目光,淡然回应道:“可能是因为你长了一副很难死的样子吧。”
雷昭廷:…
他的视线落在亚森的右手上,提醒道:“你的手伤该换药了。”
“嗯。”
雷昭廷把医疗舱的机器手臂推开,一脸理直气壮,“要不你也帮我换一下吧?不然我就靠自愈算了。”
医疗舱:?
亚森:…
亚森:“雷昭廷,有病就要好好治。”
雷昭廷的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我明明有在积极寻求治疗啊,可是有些人不愿意配合。”
亚森笑了下:“那你自愈吧。”
雷昭廷:…
他看着亚森走出医疗舱,放下三轮,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走进驾驶舱。
雷昭廷板着脸,推开一次又一次想凑上的医疗舱外手臂,拿起止血药和医用清洁布,走了出去。
医疗舱发出一声警告,然后自闭地进入了待机模式。
公共舱正聚在一起聊天的贺如和浮鸣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雷将军带着血流如注的胸口贯穿伤、步伐稳健地走向上将的专属吸烟室,对视一眼,言语不能。
亚森坐在星空全方位环绕的宽大椅子里,刚吸上今天的第一口香草烟,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动作忍不住顿了一下,平生第一次差点被烟呛住。
“老师,你不能这么狠心。”雷昭廷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亚森扭头看去,雷将军站在驾驶舱门口,眼神看起来很是憋屈,胸口上那道贯穿伤却十分狂放,血流堪称汹涌。
换成普通人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躺在自己的血河了,而不是走路走得跟个瀑布似的,连迷彩军裤都湿了。
他这下真的是有点无奈了。
“不是要上药么?过来。”
雷昭廷这才笑得真正开心了,靠在操作台上,俯下身体。他的前倾幅度把控得很好,刚好能够避免自己的血滴到上将身上。
亚森嘴里含着烟,手上拿起医用清洁布,蘸了蘸止血药,往那道伤口里堵,动作不精细至极。
而病号本人的身体又看起来健壮得近乎非人。
以至于,这一幕不像是在给人包扎,倒像是在给机器抹机油。
雷昭廷没忍住,“嘶”了一声,笑得有些艰难,“能不能轻点?”
亚森瞥了他眼,满脸矜贵地说道:“就这手艺,爱要不要。”
雷昭廷立马:“要要要,您继续。”
他不再说话,而是贪心地打量着那张主动凑近他的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能看见上将垂下的睫毛,如同夏天的浓密树影半掩住盛满了紫色睡莲的池塘。
冰冷却润泽的唇瓣里,那只洁白的烟卷沁上了一圈不明显的濡湿痕迹。
雷昭廷的呼吸一滞。
他忽然不敢往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