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暗恋小短文 第3章 分别

那天之后，我和何舜锦的关系似乎近了些——也可能是杨喜霖和他的关系好了，于是我与他的关系也更好了。

他开始敞开心扉，和杨喜霖经常打打闹闹；他开始与我们分享他的故事，他的童年，他的爱好；他愿意和我们这些孩子放学后去逛镇中附近唯一一家杂货铺。

我们之间说话的频率也高起来，他有时会在体育课上多带几瓶水，分给我和杨喜霖。

有些混混男生会嘲笑我从小失去母亲，我是逼死我母亲的罪魁祸首。不知为何，他那时的脸色极为阴沉，他攥紧拳头，厉声呵斥着那些小混混：“造什么谣呢？一帮畜生！”

那些小混混四下散开后，他总会温柔地拍拍我的肩：“杨茉同学，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至少我相信，你妈妈一定会感激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也不是丧门星，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总是被他那番话语弄得眼睛酸酸的，脸颊发烫。

可我依旧觉得，他仍然保持着一种礼貌，一种浅遇友谊辄止的礼貌，他总是正气十足地叫我的名字，看我的眼神也是澄澈、不夹杂一丝情爱。

可我依旧对他抱有幻想，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日子悠悠地走着，我们三人依旧坚持着互相扶持的友谊和英语互拖后腿、气死李老师的战略路线。

时间一晃到了初三。

中考的压力像大山般坠于我肩头，我想上县中，所以愈发努力。

杨喜霖每天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至少不再在课堂上睡觉。

何舜锦说他要回黎东省考高中，于是也不再睡觉，时常捧着一本单词书背诵着。

我的数学不大好，又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便时常缠着何舜锦。

他依旧是很耐心地，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在我的书页间滑动，低声诉说着解题思路。

我眨着眼，端详着他的侧颜，小心翼翼朝他挪动几步，贪婪地轻轻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他讲完题，总会转头看着我：“嗯，就是这样，我讲清楚了吗？”

我的心中总会泛起甜蜜，声音比平时更加响亮：“会了，谢谢何哥！”

身边正趁着下课休息的杨喜霖总会突然坐起：“茉茉，老何，讲啥呢，这么开心？”

我总会笑着回复他：“叫你睡觉，又错过何数学大师讲课啦！”

杨喜霖总会懊恼挠挠头，嘿嘿笑起来。

那天，我照常收英语作业，正巧在何舜锦桌上发现他写的一行小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我愣神地看着那行小字，直到他出现在我身后。

“杨茉同学，怎么了吗？”他伸出手，将那张纸条抽走，塞入手心中。

我急忙拿起他的英语作业本，摇着头：“没什么，不过，我……算了。”

“嗯，没事那我先去上体育课了。”他笑笑，将手插入裤兜中。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勇气让我下意识叫住他：“何哥。”

“嗯？”

“那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什么意思啊？”

“哦。”他眼神有些飘忽，嘴角留有一丝笑意，“意思大概是，拥有美好品质的事物，不用自己表达，赞赏的人自然会纷至沓来。真挚的人，不用自卖自夸，自然会有人去敬佩他们。”

我看着他熟悉的面庞，他的脸不再白皙稚嫩，皮肤晒黑许多，脸型也逐渐棱角分明。

“这样啊。”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说出那句话，“何哥，你就是这样的人呢。你很真诚。”

他站在教室门口，身后的阳光将他整个人衬得闪闪发亮。

他眼神又有一瞬的飘忽，随后，依旧露出那礼貌的微笑：“谢谢你，杨茉同学。你也是一个很真诚的女孩。”

“好了，我要去上体育课了。”

语罢，他便迈步走出门，独留我一人在教室。

果然，你还是那副礼貌客气的模样，为什么你就那么难接近呢？为什么你会独爱这个诗句，甚至写下小字条呢？

我在心中不断质问他，嘴里却只是吐出一个单字：“好。”

中考的脚步愈发逼近。我逐渐将注意力倾斜到学习上，只会偶尔在歇息的片刻，偷偷在他身后打量他。

杨喜霖的眼神也是在我和他身上飘来飘去。

某天放学，杨混子叫住了我。

“杨茉，初一初二我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你和老何是真的没戏。”他依旧叼着根烟，但没点燃，随意地将校服外套敞开，站在一块小土堆上看着我。

我一如既往绕过他；“我不相信。只要我坚持，他总会看到我的。”

“可是，喜欢这种感情，只有互相，才有意义啊。”我的身后传来他与平时吊儿郎当不同的真挚语气。

我停住脚步，攥紧指尖：“只要给了够多，他也会回报我的。”

“你和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是要回去上高中的。”杨喜霖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我只能低下头：“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件事，等中考结束再说吧。”

“行吧行吧，茉茉，中考加油，县中稳上。”

“谢谢你。那你呢？”

“我去上中专呀。”

“那祝你学成一门好技术，还有，少抽烟。”

“好嘞！”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中考结束，毕业典礼前，我穿着父亲为我新买的水蓝色连衣裙，将给何舜锦的明信片握在手中。

杨喜霖打量着我，点点头：“茉茉今天穿得很好看，很适合给老何送信告白哦。”

我捋着额前的碎发，朝他笑笑：“谢谢你。”

“虽然我觉得你们不可能成，但还是祝你成功啦！”杨喜霖一屁股坐上课桌，将一块硬糖塞入嘴中。

“哦。”我不再理他，转身离开教室，走进李老师的办公室。

何舜锦正坐在他妈妈的座位旁边，凝视着一张照片，露出笑容。

他的眼神，是我不曾见过的情爱交织，他扬起的嘴角，泛滥着甜蜜。

好奇心促使着我，我藏起手中的明信片，无声无息地迈步至他身后。

那张照片上是个长相可爱的女生，扎着双马尾，左面颊还有一颗小痣，穿着件牛仔背带裙；她的身边是个白净的男孩，扭捏地拉着她的手。

那个男孩我一眼认出，正是幼年时的何舜锦。

“桃子，我终于可以回来见你了。”耳边传来他的呢喃。

他的声音明明是低沉有磁性的，但现在却格外尖利刺耳。

我抿起嘴，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原来，他一直有牵挂的人；原来，他对我，真的只有友谊啊。

他和那个叫桃子的女生一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看着她的眼神，就算隔着一层相纸，都能感受到他满眼的爱意，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

桃子……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会不会是他们间的秘密约定呢？

原来，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默默无闻的暗恋者罢了。

早该意识到的。早该在他展现礼貌的态度时意识到的，早该在他看我和杨混子打闹露出羡慕的目光时意识到的，早该在他不自然收起小字条时意识到的。

这三年，我对他的倾慕，我的那些少女心思，我的胡思乱想的甜蜜桥段，果然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低头看着那张明信片：正面是一幅春和景明的照片，梨花、李花、桃花百花争艳，蝶蜂竞相飞舞。反面写满我酸涩的感情，以及那句“我喜欢你”。

“嘶啦——”我用指尖将那张明信片撕碎，我本想将它的碎屑抛向天空，任由黄沙带走，消逝于茫茫戈壁中。

但我很快摇摇头，将碎屑揉成一团，扔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我知道，他参加完毕业典礼，就要回到那座繁华的滨海城市了。

虽然知道他不喜欢我，但多少还是不舍。

我自顾自想着，直到站在教学楼前拍毕业照那刻。

杨喜霖似乎很早就在操场上站着了，他冲我眨眨眼：“茉茉，快来！就差你了！”

我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点点头：“我来了。”

我站在他和杨喜霖的身边，两男生个子蹿得很快，都比我高出一个头多。

我低着头，不敢看身边的何舜锦，但依旧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香味。

所以，我的眼泪还是落到地上，在水泥地上留下深灰色的圆点。

“同学们，老师们，看镜头！”

我听到摄影师的呼唤，身边的杨喜霖拿胳膊肘轻轻碰着我的手臂。我立马抹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

“茄子！”班里二十几号人喊着。

“咔擦——”摄影师按下快门。

三年的时光，终究归于一张相片。

我抬起头，看着焕然一新的教学楼，看着平坦整洁的操场，看着周围新建起的楼房，看着身边那些人，曾经麻木迷茫的双眼都闪着希望的光芒。

三年的时光，这偏远小镇的一切也在悄悄发生变化，理想主义者播撒希望的种子，它们在这片荒芜大地上生根发芽。

毕业典礼结束后，班里的同学都聚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喧闹着，争相在对方校服上签名。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何舜锦身上，心脏依旧敲击着胸膛，促使着我迈步上前。

“何哥，能给我的校服签个名吗？”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侧颜，就像曾经无数次找他请教数学题那样。

他转过身，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啦。”

我递给他一支黑色签字笔，摊开自己的校服外套，将那块最大的空白铺在他眼前。

“签这里吧。”

“好。”他拔出签字笔，握着笔尖，潇洒地在空白处写上他的姓名。

他的字体依旧娟秀，与旁边杨混子的狗爬式字体形成鲜明对比。

“何哥。”我叫住他。

“怎么了，杨茉同学？”

“你毕业典礼结束后就要和何主任、李老师回黎东省了吧？”

“嗯，是的。下午五点就要坐大巴去火车站，六点能坐上火车。这几年真的变化好多，小镇都有火车站了。”

“是啊，变化真大……”我看着他逐渐成熟的面庞，面部肌肉却莫名松弛下来，“那何哥，祝你一路顺风。我们有缘再见。”

他眉眼弯弯，依旧是那熟悉的礼貌笑容：“谢谢你，杨茉。我也相信，你也能越过越好，能和这小镇、这整个西部一样，走向更好的未来。我们未来，有缘再见。”

泪水不知何时又充盈眼眶，我低下头，小声回应他：“嗯。”

说得好听，但所谓缘，你我之间又有几分呢？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又如何再见呢？

他笑着转身，重新融入周围同学，最后，消失在教室门口，走上那辆大巴车。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缓步走上大巴车，一如三年前，我站在校门口，凝视着他走下车那般。

不过，这一次，我和杨喜霖没有只是看着他，而是都笑着朝他挥挥手；他也没有只是低着头，而是笑着挥手与我们告别。

他真的比那天长高好多，身子也健壮起来，皮肤也变成小麦色，可我见到他那副样子，心脏依旧跳个不停。

不过，我与他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我暗恋的情书，终究像那张明信片般，被丢弃在垃圾桶里，没有下文。

大巴车发动起来，轰鸣的发动机声在宽阔的戈壁上回荡。

车轮翻滚，卷起阵阵风沙，大巴车在弥漫的沙石中消逝在远方，只有那一排排胡杨树依旧青翠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