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暗恋小短文 第2章 矛盾

升到了初二，一切有了些改变。

某个依旧炎热的午后，我一如既往将食堂发的饭菜剩下大部分，打包回家带给因工作忙碌还未吃午饭的父亲。

“茉茉，回家呢？”讨厌的混子如常出现在身边，他手中夹着一根香烟。

我盯着他之间那小小的东西，皱起眉：“你开始吸烟了？”

杨喜霖从口袋里掏出发黄的打火机，点燃那根香烟，塞入口中，随后，他的鼻尖飘起一团白雾。

“对。”他眯着眼，挑起眉，睥睨着我。

“咳、咳，好呛。”

我慌忙用手扇开那片烟雾，摇着头，轻咳几声。

他见我那副模样，掐灭手中烟蒂，将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跟碾碎，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懂什么，这叫时尚，是刘哥给我的。不过，为了你的健康，我就不抽了。”

“刘哥是谁？”

他挑挑眉：“嘿嘿，就是……”

“放开我！”杨喜霖的话被一阵尖利的女声打断。

我们顺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凶猛的壮汉正拿着把菜刀，抵在一位妇女的脖颈上。

我定睛一看，那妇女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何舜锦的妈妈。

何舜锦此时正站在一边，双拳紧握，咬着牙，身子却被一老太太抱着。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和老太太脸上都挂着泪，小姑娘絮絮叨叨着：“爸爸，放开李老师吧，求你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跟李老师说你偷偷卖掉我的书……”

“死丫头，你现在说这个有屁用？谁叫你偏要上学？把那些书卖了给老子买烟买酒不是更好？也好，这城里发达地方来的娘们儿就是不一样，这样吧，和老子睡一个晚上，我就同意……”那壮汉勾起嘴角，拿着菜刀刀柄划过李老师的下巴。

“畜生！趁着我爸去别的学校考察就这样对我妈……”一贯沉默的何舜锦拼命挣扎着，但那老太太依旧紧紧搂着他。

“老婆婆，放开我！”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愈发紧绷：“不放！娃娃，不要冲动！”

何舜锦停止挣扎，站定身子，一字一顿地在牙缝中吐出伤人的字眼：“叔叔阿姨说得真的没错，穷山恶水果然就是出你们这种刁民！”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向温柔的他，竟说出这样的话。

怪不得他总是对我们那么疏离。

“对啊，我们就是刁民，连饭都吃不好，谁还管他妈的什么道德？”

我嘴角忍不住发颤：虽然那大汉是个人渣，但这话竟颇有道理。

“砰！”那奸笑着的壮汉被什么东西狠狠击打，他瞪大瞳孔，忽地跪下，他的身后出现个戴着羊毡帽老头儿。

那老头儿是镇中附近的一个老光棍，有人说他性格古怪、是个“掉书袋”，但他总会有事没事就到镇中走走，还会笑眯眯地跟老师聊天，甚至有时还会给我们这些小鬼一些糖果和饼干。

大汉转过头，破口大骂：“我靠，该死的刘光棍儿？敢坏我的好事儿？”

那老头儿收起手中的木棍，摸摸头顶的羊毡帽，笑嘻嘻的：“你啥好事儿啊？强迫妇女同志是好事儿，还是不让自己的女儿读书，早早地给别家小子当媳妇儿是好事？或者是卖书……”

在两人谈话的缝隙间，一位包着头巾的妇女慌忙拉起李老师的手，将她扯到一边。

“老不死的，你他妈赶紧给老子闭嘴，不然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老头儿双手背在背后，朝大汉踱步而去，嘴中念念有词：“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大汉颤抖着手，后退几步：“你，你又他妈的念些什么东西呢？”

老头儿念白的声音铿锵有力，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男女老少皆有。

“发生啥事了？”

“就是那之前打媳妇儿的畜生，今天喝了些酒，要□□妇女。”

“太不是东西了吧？”

“是啊，还卖书换钱买烟买酒，不让自己的女儿去读书，唉，这小孩真受罪啊……”

围观的人都面露愠色，都在指责那大汉。有些人还随手捡起石块和树枝朝那大汉扔去。

我也不再害怕，混在人群中跟着大骂他。

“咣当！”那大汉手一松，菜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人潮涌上前，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立刻压住他的身子，控制住他。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那大汉被群众扭送进警察局。

我看着那大汉远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那老头儿抿起嘴，呵呵笑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人群中，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想追上那老头儿的脚步，他却取下羊毡帽，点燃手中的烟斗，隐匿于人群之中。

我无奈叹息，转头看向李老师那群人。

李老师依旧惊魂未定，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被一群妇女包围着，她的身边都是些叽叽喳喳声，多是些安慰和感谢的话语。

小姑娘和老太太正拉着李老师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

老太太皱巴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李老师身上发皱的衬衫：“李老师，苦了你了，我这儿子从外面学了点知识，但也没用，回来后就成了这狗样子，真是……”

李老师长出口气：“没事，只是这种家长真的比孩子更需要道德教育。”

小姑娘双眼含泪：“李老师，对不起，我，我……”

李老师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娃娃，没事的，你读书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是你爹的错，要不是你说实话，你的未来就要被毁掉了。”

那位戴头巾的妇女上前：“李老师，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家娃娃可能真的上不了学咯，也是他上学后，我才知道哇，有文化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是啊，对了，李老师，这是我家新做的炖牛肉，你拿去吃吧。”

“李老师，这是我家新烤的饼，带点回去吧。以后生活有什么不便，也可以来找我们。”

“李老师，这是我为你们缝的大衣和手套，过冬可以用……”

“李老师……”

她身边的人越围越多，她的手上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我知道我们这个小镇是一团死水，是荒漠中漂浮的风沙，是迂腐和落后的囚笼，但在此刻，死水重新奔流，风沙终究归于胡杨树根下，沿海的潮湿水汽吹进囚笼，花草树木破土而出，缠绕渗透一切钢筋水泥，将它们碾碎，而后迎接照常升起的艳阳。

这片黑暗迷茫的大地上，升起了炽烈的朝阳，它是一条条善意的溪流唤醒的，是一双双追随着阳光、朴素的手托举起来的。

我的目光落在何舜锦身上，他眼波流转，眼角竟泛起朝霞的颜色，抿着嘴唇，沉默地看着一切。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却坚定有力。

一双双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咬着嘴皮，声音却依旧洪亮，比在学校时洪亮不知多少倍：“我以前，一直以为，贫穷的人，就该是坏人，所以，一直拿着不一样的眼光看你们。”

“但是，我来到这儿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特别是今天，拦在我身前的小妹妹，护住我的老奶奶，还有救下我妈妈的老爷爷，以及你们，每一位人，都是好人。”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们是刁民，那是我的气话。就算你们有缺点，但与你们相处的这一年，你们都是……可爱的好人。”

他朝着所有人深深鞠下一躬。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迎着他炙热的目光，眼中也泛起泪花。

一阵沉默后，有人率先开口

“小伙子瞎说什么呢，我们没文化，确实挺刁的，哈哈哈。”

“小伙子，没事，咱不计较，毕竟我们这地方确实没啥钱，日子也苦，你会这么想也正常嘛。”

“小伙子，长得和李老师确实很像哈，蛮俊的，要不要叔带你体验一下骑马？”

镇民们笑着，围在何舜锦身边，营造出欢乐温馨的气氛。

“何……”

我借机上前，试图与他寒暄几句，身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茉茉，哥牛吧？要不是哥叫来了光棍刘……”消失已久的杨喜霖出现在身边，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我皱起眉，不满他的突然打断：“什么光棍刘？”

“对啊，就是那老光棍、爱念诗词，经常有事没事到我们学校旁边转悠的……”

“他是你叫来的？”

“嗯哼，那老光棍儿可是我认的大哥，那烟也是他给我的。”

“哦。”

杨喜霖呵呵一笑，挠挠头：“嘿嘿，要不是他出的点子，吸引来那么多人，那猛汉还真不好搞。”

“对了，那老光棍，你了解多少？”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身边：“听说以前是个科学家，隐姓埋名搞什么研究的，后面成功了，也没走，就流转到我们镇了，读过书的就是牛啊。”

我的心一颤，看向何舜锦：“这样啊。”

何舜锦还是被那群人围着，他含着笑，应和着镇民的热情。

我与他的目光相遇，他朝我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跳动，回敬他一个笑容后，立刻低下头。

身边杨喜霖的目光却落在我手上的饭盒上，他玩味一笑：“茉茉，你别看你的情郎了，赶紧回去给你老爹送饭吧，再放下去，这蔬菜都快变成菜干了。”

“哦，哦，我这就回家。”我心慌意乱，完全顾不得那混子说什么，立刻朝家逃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