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4章 第 4 章

草莓蛋糕静静摆在桌子中央，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好看来。原来那些草莓上还撒了一层雪似的白色糖粉，银装素裹，散发着冬天特有的冰冷舒适的气息。

昨年的今天，许麦送的是教辅资料。他逃课去市里，辗转各个书店，把能买的教辅资料都买了。因为姜琰提过，学校里的题太单一了，不够应付高考。

许麦不得不自嘲，怎么一年不如一年了。昨年好歹让姜琰有题做，今年却只送了蛋糕，毫无用处的蛋糕……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晚风吹开了窗帘，有点冷。姜琰去关上窗户，再回来时，他说，“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许麦回过神，张了张嘴，嗓子很干，“祝你，祝你生日快乐。其，实，还有……”

一张贺卡会不会太寒碜了，有必要拿出来吗？

“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对不起。”

“哦。”姜琰看着蛋糕，若有所思，“有蜡烛吗？”

许麦垂下头，不敢露出落寞，“没有……对不起，我忘了。”

“哦。那今年，不许愿了。我们分蛋糕。”

两个男高中生分一个四寸蛋糕，绰绰有余。许麦拿到蛋糕时，仍然不敢相信，今年姜琰的生日，就这么草率地过了。

姜琰吃着蛋糕，味同嚼蜡。实际上，他一整个晚上心里都五味杂陈。那两个“对不起”他听到了，他在犹豫，是否要在这个时候询问许麦，许麦知情吗？许麦知道他自己男朋友的所作所为吗？还是根本就是许麦授意的？和开学典礼一样，许麦要毁掉他的生日？甚至毁掉这个家？

为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既然恨他到无以复加，还花那么多钱干什么。

两个人一直沉默到吃完蛋糕。姜琰从试卷底下拿出一部全新的手机，周身瞬间冷了下来，他审视许麦，问他，“这也是，你送我的？”

许麦疑惑，这手机怎么和他傍晚买的一模一样，连包装的花纸都一样。他连忙否认，“不是。不过……”

“既然不是，那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姜琰递给他一张照片，那是两个男生亲密无间的合影。许麦闭着眼，周康睿把他搂在怀里，吻在他侧脸，眼里的爱意浓到溢出相片。

姜琰向他解释，“今天晚上，我刚走出学校，照片上的这个男生突然过来，祝我生日快乐。”

许麦预感不妙。

“我问他认识我吗？他说，不认识，但他认识他男朋友的哥哥。他男朋友，也就是你，让他帮忙送礼物。他还说，你让我千万要回家再拆礼物，还要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拆，说这里面有你准备了一年多的惊喜。”

许麦思绪乱成团，只能拼命摇头，“不是的！姜琰，你听我解释。”

姜琰想到今天晚上可能发生的可怕的后果——如果他真的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拆开了，他们承受得了吗？当然承受不了。他情绪激动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爷爷奶奶看到了，他们受不受得了。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我说了那不是我送的！”

“对，不是你送的，是你男朋友送的。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见家长吗？”

许麦和这个男生，在学校里几乎形影不离。那天早上，又浑身湿透，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可能许麦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暧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许麦确实懵懂无知，“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好，你解释，解释你们为什么旁若无人，为什么无时无刻不走在一起，连去厕所都要拉手一起去。”

为什么？因为周康睿在欺负他。他不信姜琰不清楚。长期遭受议论指点的人，自然会认为社会很小，旁人不可能完全没听过闲言碎语。

许麦嘴唇颤抖，还在期待，“你说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姜琰不理解，这时候打哈哈能起到什么作用，“是，我最清楚。你们的感情已经好到不需要顾及别人的眼光了。就算同性恋不被人接受，你们也要大声说出你们的爱。”

“姜琰！你一点都不信我是吧！”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如果当时我没有留个心眼，提前把礼物拆开了，那爷爷奶奶不就知道了？”

许麦用力抓住他手腕，将他抵到桌前。两个人鼻尖相对，却只有对彼此的恨意。

许麦眼眶里的眼泪早就干了，“原来你一直防备我。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姜琰和他对视，毫不示弱，“还能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无可救药，做事不过脑子的人！”

“好，好得很。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所有事情都是我干的，包括那张照片，是我亲自选的。我有男朋友了，我要告诉爷爷奶奶和你，你满意了？”

“不满意。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吗？谁会想知道你是同性恋？！谁会在乎你男朋友是谁？！”

“对！没人在乎，那你管什么？爷爷奶奶知道了又怎么样，万一他们接受呢！你又不代表爷爷奶奶！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许麦！”

“姜琰！”

咚咚咚……门外苏兰打着哈欠，轻敲了几下门，“许麦回来了？哥俩吵啥呢？”

他们默契地停战。姜琰想抽手，许麦却死死抓着不放，呲牙咧嘴道，“我们没吵。”

“没吵就好。兄弟之间，一切都是小事。你们早点睡。”

苏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唠叨，“许麦，多少还是看会儿书，和你哥学学。吃的一锅饭，怎么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没事多问问你哥。不会的题，都可以问你哥，你哥肯定会。”

姜琰瞪着他，无声地说：“不可能！”

许麦冷笑，回道：“你想多了。”

“听到没？许麦。”苏兰又敲敲门，“多跟你哥学学。”

虽然极其不服气，许麦嘴上还是说，“好，我一定跟着他好好学。”

“这才像样嘛。你们早点睡，别熬太晚。”

“好。”他们齐声答。

苏兰脚步声渐渐走远，他们一直僵持到听见她的呼噜声。

姜琰抽回手，“让开，我要学习。”

“……不让。”许麦挡在他身前，越来越近，一副不要脸的贱样。没办法，好不容易离姜琰这么近，他忍不住想占便宜。

姜琰感受到了深深的挑衅，并不回避，身体朝前一倾。

只差一点，他们的嘴唇就碰到了。许麦一下弹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姜琰说：“幼稚。别打扰我，我要学习。”

“切，别自恋了。”

许麦仍然沉浸在刚才那一瞬中，久久缓不过来，他满脑子都是姜琰近在咫尺的唇瓣。如果他不及时避开，他们就真的亲在一起了。

亲在一起了……

许麦想着想着，睡了过去。修了一天的车，他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不过即使在梦中，他也不能安生——

“你敢靠近我哥，我打死你！”

“姜琰是我哥，你动他一根头发，你死定了。”

“不准靠近我哥——”

初中生许麦和周康睿你来我往地打着，很快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姜琰从小就长得跟天仙似的，周康睿只见了他一面，就铁了心思要去跟踪骚扰。

许麦很快发现了他的龌龊心思，赶在他现身之前拦住了他。

偶然一两次没问题，毕竟许麦是姜琰弟弟，但回回如此，里头不可能没猫腻。周康睿自然而然就猜出来了，许麦也是个喜欢跟踪姜琰的死变态，是个觊觎自己哥哥、色胆包了天的狂徒。

他打定主意要揭穿许麦，却正好在那天，碰到周洪军提着罗婷的头发，要把伤痕累累、做不了饭的她扔进垃圾车。

为了不引起周边人的注意，周洪军特意开车到了离幸福超市很远的地方。他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这样就能随手灭掉一条人命。

许麦帮着周康睿一起阻止了周洪军。最后，两父子打得昏天黑地时，是许麦送罗婷去了医院。

许麦终于意识到了其中差异。自那以后，周康睿不再时时提姜琰，反而更喜欢提他喜欢他哥哥这件事，一直揪住不放，每天都在威胁他。

周康睿不是为了打人泄愤，而是想通过暴力逼迫他屈服，正如他自己爸爸做的那样。罗婷顺从周洪军，所以周康睿以为，他也会被打服，继而听他的话、顺从他。

他一直给他买东西，既是补偿，也是讨好。

许麦记起来，周康睿打人最厉害的时候，就是他显露出对姜琰的喜欢的时候。难怪每次姜琰一出现，周康睿都要和他故作亲密。

其实用不着推断，昨天周康睿已经给自己安上了许麦男朋友的头衔。

“靠。”许麦睡得不安稳，在早上六点半突然惊醒。

姜琰正要出发，闻声白了他一眼，才走出房间。

许麦转头陷进被子里，想睡个回笼觉，却再也睡不着……他全身上下只有两块钱，没钱吃饭了。给奶奶买的生日礼物，要结了尾款才拿的到。

“靠。”

他抹了把脸，去厕所接了冷水洗脸。

洗完脸抬起头，他猝不及防看见镜子里那张狰狞的臭脸，实在和梦里的阳光男孩对不上号。

梦里的初中生许麦，留着寸头，稚气未脱，还喜欢傻笑，尤其喜欢站到姜琰面前傻笑。

姜琰往往会揉他的寸头，笑着说：“太扎手了。”

许麦现在觉得头上的头发很碍眼，立马翻出了推子，推掉所有头发。他又变成寸头了，姜琰却再也不会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