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麦回家后,拉开了两张书桌,留出一道手臂宽的缝隙。他这一动,桌子旁摇摇欲坠的废书尽数倒塌了,连带着刚收拾好的纸箱也翻了,各种杂物都滚了出来,一地狼藉。
他在这片破旧的废墟中站了会儿,随后蹲下身,从头开始收拾。
姜琰回来时,他才整理好一个纸箱。
“发生什么了?怎么连书包都没放?”
许麦脱掉书包,不看他,也不理他。
他用行动写了四个大字:“不,用,你,管。”
“我帮你。”姜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要把书桌拼回去,却被许麦强硬拦住了。
呲——
生锈的桌腿和地面发生剧烈摩擦。
许麦又将书桌拉开一段距离,留出更大缝隙。刚刚整理好的废书再次倒塌。
姜琰自然懂了,不再说话,不再逾矩。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说了第一句话。是姜琰习惯性地问许麦:“醒了?”
许麦冷淡答:“嗯。”
一夜之间,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的从前,彼此互不过问,互不打扰。只是许麦没在外面鬼混,而是待在家里学习。
并且很默契的,他们在苏兰和许建国面前一切如常,偶尔还会说些别扭的玩笑话。
许麦很感谢陈生敏主动开了口,让他去办公室问问题有了理由。每个晚上,他都会整理好不会的题目,第二天去办公室问老师。渐渐地,他和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熟络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他的成绩越来越好。
只不过搬家那天,他和姜琰在苏兰面前没装下去。
起因是苏兰翻出一张老照片,照片里两个奶呼呼的婴儿抱在一起,都把对方的嘴当奶嘴使,亲着、嗦着。
苏兰打趣他们:“诶哟你们看这张照片,你们小时候那才叫一个分不开。稍微把你们分开一点,就都要哭。特别是许麦,怎么哄都哄不好,非要抱哥哥,真是。”
“诶?怎么都走了?我还没说完!老头我跟你说,许麦小时候贼精,哭哭闹闹就为了让他哥亲他一口……”
许建国挥着手赶她走,“老婆子别说了!像什么话啊这都!”
苏兰瞪他:“怎么了怎么了?尿都憋不住的年纪哪知道东南西北啊!你个糟老头子,莫名其妙的一天。”
搬进了更大的新房子,许麦和姜琰自然分别住进了一个房间。他们说话交流的机会更少了。
不过姜琰应该会开心,许麦想着。
期末考试结束后,姜琰要继续去学校上学,因为十九班和高三的作息同步,只会放十天寒假,从除夕的前一天开始放。许麦则去修车行或者理发店打工挣钱,闲下来了,他会写写寒假作业,然后盯着空旷的房间发呆。
刚搬家时,他失眠了。身边少了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睡不好。直到现在,他也会在身旁留出一个位置,然后抚摸着那个空位,艰难入眠。
习惯真可怕,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更是无解。
郑林玉和黄李子常常觉得他状态不对,问他,他也只答:“我没事。”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的那天,许麦握着成绩单激动不已。
他考了三班的第一名。
日复一日的努力,回应了他。
苏兰和许建国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称赞,“我就说嘛,你哥那么聪明,你怎么会差。”
姜琰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成绩,他在学校里上课。
到了晚上,姜琰回家了。
许麦听到,他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心跳也愈来愈快,逐渐盖过了脚步声。再次听到门外的声音,是关门声。
姜琰的房间就在他的房间对面,几步之遥。但他从来没敲过他的门,今天晚上自然也不会。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除夕前一天,苦命的高二高三生们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寒假。
姜琰特意没定闹钟,一觉睡到了十点。
拉开窗帘,阳光正好。一年四季中,冬天的太阳最温柔,明亮、温暖,却并不刺眼,是唯一让人们甘愿直视的。
天上飘着小雪,雪粒经过阳光时,边角会缀上金色星星,像是,另一种色调的星空,属于白天的星空。
记得每年夏天,云层浓厚时,天是灰蒙蒙的,空气闷热令人难受。但隔了一会儿,云层移动,会留出一小块缝隙,金色阳光就从那缝隙里泄了出来,只有一束,却照亮了整片天地。那时总会起凉风,绿油油的树叶窣窣地响,仿佛神临世间。
如果冬天也能出现那样的阳光,会是怎样的风景。
正想着,楼下突然出现不小的骚动。姜琰顺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远方的天边漏下了一大片光。
那片金光里,闪烁的雪晶缓缓飘下人间,经久不绝。倘若天上有神明,说不定是他们在为新年祈福。
姜琰一直看到那片光消失,整个人才彻底清醒。他伸了个懒腰,朝客厅走。
客厅电视是开着的,正重播着《武林外传》。
许麦瘫在沙发上,边嚼薯片边傻笑。
姜琰问:“爷爷奶奶呢?”
许麦一下就不笑了,说话磕磕巴巴的,“他,他们在市场。他们中午不回来吃了,让我,我们自己解决。”
“好。”姜琰打开冰箱,里面全是购置好的年货,琳琅满目,他问他:“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许麦关掉了电视,随便扯了个理由,“我中午也不在家里吃。我和程青山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吃。”
他不想和姜琰单独共处一室。有时候早上不小心碰上了面,一对上眼可以尴尬一整天。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姜琰记得他几个月前说过,这位程青山同学一放假就会离开梨山回老家。但他也没戳破他,只说:“好。路上注意安全。”
他本来想祝贺他考了第一名,这下没合适的机会了。
“许麦,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说,”
许麦穿好鞋,站起身屏息以待。
姜琰:“寒假作业大多数没有做的价值。如果你需要,可以找我,我给你圈重要部分。”
许麦:“……”
“知道了。我走了。”
梨山人过年,不吃年夜饭,吃的是年午饭,中午那顿是最丰盛。而整个下午,一大家子人会围在一起唠嗑包饺子。包好之后,晚上下锅煮熟,端到电视机前。终于团聚的一家人,会一边看春晚,一边吃热乎乎的饺子。
除夕这天,许建国和苏兰起了个大早,忙活一上午,做出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许建国喝上了头,红着脸劝姜琰:“大孙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来和爷爷我喝一杯!”
苏兰豪爽地干下半瓶啤酒,把剩余半瓶推到姜琰面前:“来,喝!这啤酒就跟果汁一样,别怕!确实年纪不小了,该学着喝喝酒了!”
“我,行,我喝。”
姜琰嘴上答应了,但他只给自己倒了一个白酒杯的量,“一满杯哦,我干了。”
“害!”苏兰醉是醉了,可没瞎,“喝啤酒用那杯子干啥,这小瓶子跟医院那点滴瓶似的。小伙子!直接对瓶吹!”
许麦欲言又止,几欲伸手,被许建国一把推了回去。
“小孩子一边去!我跟你说,你不许喝酒,你待会儿负责洗碗。”
许麦弱弱地说:“哥和我一起洗……”
“诶哟!这就对了!”
三人无暇顾及他这边,因为姜琰突然一下子举起酒瓶,仰头把那半瓶酒一口气喝干净了。
苏兰和许建国乐得直笑,继续给他倒酒。
“这才是我的乖孙子!过年就得喝个尽兴!不过你得答应我们啊,平时可不兴喝酒。”
“嗯。我只陪你们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麦总觉得姜琰是看着他喝的。
爷爷奶奶醉倒,但仍旧固执地劝姜琰喝。
姜琰接过他们的酒杯,不停地灌自己酒,仰头喝时,那双染上嫣红的眼睛总望向许麦的方向。
可当许麦看过去时,他又移开了眼神,惹得许麦心烦意乱。
从十二点喝到两点,三个酒鬼终于齐齐倒下。
许麦先把爷爷奶奶扶回房间,然后再来扶姜琰。
姜琰比他想象中轻很多,他握着他腰轻轻一提,就能让他悬空。但是醉鬼不安分,总要扣住墙壁,不让他带着走,“我自己能走。我没醉。”
许麦无奈,只能放开手:“行,你走你走。”
“你看好了!”不出意外,姜琰走出了一条完美的斜线,直接歪进了许麦的房间。
许麦赶紧把人捞回来,护在怀里,放缓声音说道:“你房间就在对面,我带你进去好不好?你路都走不稳了,我怕你磕到受伤。”
“不好。”醉鬼红着脸摇头,两只手的手指都抠红了也不松手。
许麦没办法,只能继续哄,“那你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姜琰:“……你自己想。”
说完,他收回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许麦的脸,瘪着嘴重复了一遍:“你,自己,想。好好想。”
这是生气了。许麦斟酌了下,不能同醉鬼讲道理,自然也不能像平时那样揣测他的心理。既然有情绪了,那就解决情绪。
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歉就对了。
许麦笑了笑,决定占个便宜。他凑到姜琰耳边:“哥,哥哥,我错了。”
姜琰抖了下,果然收回了手,抬头望着他,眼眸清澈透亮。他摸着那只通红的耳朵,粉嫩的嘴唇缓缓说道:“我跟你走。”
“……嗯。”这回换许麦不自在了,他要被姜琰可爱晕了。
回到熟悉的房间,姜琰倒头就睡,但是死死抓住了许麦的手。
“姜琰,你是不是没醉?”鬼使神差地,许麦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没来由,但意外地好用。
姜琰松开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