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的窗棂吹动帷幔,一同吹散了一般古怪黏腻的氛围。
施瑶陡然回神,找补:“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且先说说。”
若是杀人放火极其过分的事情她可不干!师门教导万生平等,当以仁爱之心接物待人。万万不能因一己私欲损人财物,伤人性命。师门遗世独立,不掺杂朝堂斗争,她日后也是要离开的。
施瑶晃了晃脑子,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太对。
萧厌掂着画,慢条斯理地走到床榻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难,只需要你在孤的身边待上几日。便重新给你画一张。”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会更漂亮。”
那语气,笃定施瑶会被钓过来。
帝王的床,那是整个工匠耗时数日制造而成,上面花纹繁复,用料矜贵,是上好的紫檀木。搭着黑绸锦缎,尽显华贵。就连顺带凿出来的脚踏,也是雕刻着花鸟鱼虫,无一不精致。
看着就十分舒服。
若是置在施瑶屋中,她定然是要痛快地在上面滚上几圈。
偏偏是在暴君的寝殿。
这人伊始便是见色起意,意图让她侍寝。虽然莫名并未成功,但也不能否认他对其有觊觎之心。此举说不准是为了诱她!
作画是假,男色是真!
谁家好人只着寝衣,寒冬腊月敞着胸口赤诚相待?偏偏此人肌肤极其白皙,胸口的肌理像是玉石一般。
施瑶被烫到似的转移视线。
她真不是故意的。
刚刚也没发现这位陛下私底下如此放浪不羁啊!
萧厌大喇喇坐在床边,小榻上的那朵花先是面色染红,其后扭扭捏捏转向另一处,比春日桃花还要艳。
整个花瓣缩成一团,还在不经意的偷瞄。
视线落过来,不在脸上,而在胸口。
萧厌:……
他拢了拢胸口的衣裳,轻咳了几声。
施瑶试探道:“包括晚上吗?”
除夕那日正是晚上,他发病之后神志不清,据海全所说在夜间遇见施瑶将人留在身边。中间过了大约两日,夜间她便是睡在脚踏之上,挨得极近。要想知道他能够识人与施瑶有无干系,便只需要她留下这边两日即可。
“自然包括晚上。”萧厌道。
那层层叠叠的娇嫩花瓣先是震惊的舒展开,其后迅速的蜷缩起裹住花心,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嘀嘀咕咕道:“陛下你……若是神志不清便算了,明明现在也是清醒的。我可是一个女子,女子留宿男子屋内……虽然已经有过先例了,但这也是不好的。”
细细碎碎声音像是花枝窸窣,听不太真切,但萧厌知道,她不愿。
“由不得你,”萧厌略坐直了身子,指节在腿上敲着,带着懒散的节奏,“你是孤带回来的,孤要你做什么,你便应该做什么。”
施瑶一愣,面上的绯红消散的一干二净。她怎么忘了这人是帝王,不是她耍浑糊弄就能过去的。
况且他将那么多鲜妍、漂亮的姑娘锁于深宫,不过就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这个人总是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很好说话,像是闲聊的好友。有时又不近人情到冷酷。
萧厌好脾气地等着。
倒显得施瑶不听话。
施瑶攥着衣摆,直把那一截都捏的皱皱巴巴。宫中嫔妃帮她,皆是因这位陛下。她们想要让陛下遣散六宫,但施瑶心知,她志不在此。
这位陛下也不像是她能够拿捏的。
但娴妃她们帮了她,施瑶想讨一个条件:“可以不画。”
萧厌敲着腿的指节顿住:“你说什么?”那不过是一个玩笑话,他要是能够重新见人就能够画出极好的画作,但若是不能见人。还是同以往一样,只能得见满殿花草,他就算是想画,也没法。
施瑶想明白了,起身跪在地上。冰凉的感觉顺着膝盖往上爬,带着十足的寒意。施瑶垂着脖颈道:“我不要陛下重新作画,但想要陛下答应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如果,我对陛下有用。”
花茎露在空中,萧厌想起了那安睡于枕榻之上的纤细脖颈,在浓墨似的绸缎上映衬地越发白皙。他碾了碾指尖,明知她别有所图,却生不起半分气恼来。
萧厌道:“可以。”
他答应了。
施瑶瞪圆了眼眸,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陛下知道我想要提什么条件?”
此话让萧厌皱眉,他不是很乐意去想施瑶究竟在想提什么条件。不过是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又或者跟那关押在牢狱之中的南梁帝有关。
不过萧厌将南梁帝千里迢迢从南梁运过来,不就是用来牵制这个想要殉情的小东西的吗?
想到殉情,萧厌眉头又是一拧,极度不悦。
他想要的东西,凭什么得不到。
施瑶眼见着暴君的眉头越拧越深,十分有眼力见地爬起来,蹲在暴君身侧,一双手轻捶着暴君的双腿,赶紧说道:“那咱们可就说定了,陛下是天子自当一言九鼎!”
萧厌冷冷一笑:“孤让你做什么都行?”
施瑶克制着伸手想要捂胸口的冲突,勉强道:“也行。”
她在心中默念,她来到北夏不是为了伺候暴君的,而是为了杀南梁帝的。暴君不知道为什么要保南梁帝,所以她必须偷偷摸摸结束了这人的命。要想杀南梁帝她就得出宫,要想出宫就得答应娴妃三人的条件勾搭暴君。
这不过就是计划当中的一环。
萧厌伸手一拽,一只手刚好揽在施瑶的纤腰上。凑得很近,她想缩,但毕竟隔着很厚一层冬衣,没那么有异样感,缩完又自己磨磨蹭蹭的缩回去。
为什么要和这个暴君挨得这么近啊?
为什么?
施瑶敛神。
萧厌勾起唇角,一把将她拽进了锦被之中。不就是挨得近吗?同床共枕算不算挨得更近?是不是会效果更好?
他愉悦得看见花瓣上炸开,整个花茎缩成一团。萧厌一用力,抱了个满怀。看不见人,但能够闻见满怀馨香,浅淡的香气直往鼻尖钻。
这不是蔷薇花的香味。
她是个女子。
那双搭在腰间的手变得有些坐立难安。
这是她的纤腰,向上是薄薄的脊背,在往上是雪白的脖颈和那张秾丽的脸。萧厌闭了闭眼,陡然松了手。
施瑶原本被吓得一激灵,察觉到身后的手松开,将身侧的锦被一压一裹转上一圈,便从萧厌的怀中滚到了床的另一头,在即将悬空的当头停下。
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
虽然她已经极力地说服自己了!已经用各种理由说服过了!虽然这个暴君真的很好看,她也不算吃亏!
但这都是长时间形成的惯势呀!
而且献身的准备太难做了,等等,再等等。
萧厌一撒手,怀里的人便滚走了。
他黑了脸:“过来。”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滚过来!”
施瑶藏着半张脸在锦被里,不情不愿往前蠕动,一边腹诽:凶什么凶!暴君了不起啊!
暴君还就真了不起了,想杀谁杀谁呜呜呜。
滚到一半,萧厌忍无可忍长臂一伸,将人抱了个满怀。他长吁一口气,不动了。
施瑶:???
哎?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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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前寒风呼啸,大雪打着卷儿往官吏地身上飘。为首一人身着绯红朝服,幞头上洇湿一片。傲骨铮铮跪在其中,自有松鹤之姿。
此人正是内阁首辅容老大人。
他朗声道:“容玄求见太后。”
“陛下自南梁归来,耽于玩乐再不入前朝,荒废朝纲。还请太后令其悬崖勒马!”
身后跟着群臣,跟着大声道:“臣附议!”
那声音穿透宫墙,落在大殿之内的掐丝珐琅香炉之上。太后捏着佛珠,支着额头,眉头一皱。
“放肆!”
“容玄这种纯臣最是愚蠢!”
身边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全都跪下。太后这两日心情不好,一着不慎遭殃的便是他们。
皇帝多日未曾上朝,特别是这两日,竟然召见了南梁来的妖妃夜夜笙歌,更是连面都不露。这些臣子寻不到皇帝,又从宫中听到只言片语,像是被激起了一腔愤懑,一拥而上围了慈安宫。
最初两日太后还在其中看热闹,但偏偏这群老臣难缠得很。
太后头疼:“容玄此人年少时三元及第,后治水患平匪乱,查贪官,先帝赏识他,让他一路官拜内阁首辅。就连族中子弟也多有照拂,这般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知变通。非得守着那个疯子!”
谈起这个太后便头痛,手上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了。说到底也是因为皇帝,整日同一个女人厮混。
偏偏还是从南梁来的。
太后一激动,手上的佛珠被扯得四份五裂,她干脆全都丢了出去。
“阮妃也是个不中用的,给了她多少机会接近皇帝,怎么就不知道讨好他。若是今日留在皇帝寝宫的人是她,到时候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李嬷嬷适时道:“太后娘娘。”
太后自知失言,抚着额头道:“让他们滚!”
李嬷嬷道:“容老大人为国为民,怕是不肯轻易离开。兼之年岁大,怕有个好歹来。”
“这些个文臣也就只有这些招数,”太后冷声道,“不就是请皇帝早朝?告诉他们,片刻后哀家便去看看。自然不会让南梁来的妖女蛊惑了陛下。”
“让他们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