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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安记 第7章 第六章 宫墙柳 营前风

作者:蓝猫为啥是灰的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1 21:20:18 来源:文学城

开春的天气,像极了孩儿面,一日三变。前几日还暖融融的,颇有几分初夏的错觉,今日却陡然翻了脸。天色是沉郁的灰白,风里裹着股未散尽的寒气,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刮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疼。

文课刚散,桓先生捧着经卷的背影还没完全消失在宫道尽头,楚尧就提着裙摆急匆匆往永宁宫侧殿赶。绛紫色的裙裾扫过冷硬的青砖,步子快得身后的云岫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炭火可添足了?前几日收起来的那件银鼠皮坎肩找出来没有?承烨早上咳嗽了几声,你们都没听见吗?”人还没迈进殿门,一连串的问话就先砸了过去,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殿内的宫人噤若寒蝉,掌事嬷嬷连忙躬身回话:“回公主,都按您的吩咐备下了,太医也刚来请过脉,说四皇子只是喉间有些许不适,并无大碍,开了些预防的汤药,已经煎上了。”

楚尧这才缓下脚步,走到暖阁边。小小的楚承烨正窝在厚厚的锦被里,手里捏着个布老虎,脸蛋红扑扑的,见她进来,咧开小嘴,含糊地喊:“姐姐……”

心尖那点被冷风吹起的褶皱,瞬间被这声软糯的呼唤熨帖平整。她俯身,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弟弟温热的脸颊,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承烨乖,好好喝药,不许闹。等你好利索了,阿姐带你去放纸鸢,比齐王兄府上那个更大的,好不好?”

哄着弟弟喝了小半碗药膳,看着他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呼吸匀长,楚尧才轻轻退了出来。殿外廊下的风更冷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那点刚从弟弟身边汲取的暖意,顷刻间就被这空旷寂寥的宫墙吞噬殆尽。

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回到自己的寝殿,那股熟悉的、密不透风的无聊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漫了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她挥退了想上前伺候的宫人,独自走到临窗的软榻边。窗外,几株晚开的玉兰在寒风中瑟缩着,花瓣边缘已见萎黄,像极了无人问津的旧绢花。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才伸手从矮几下摸出那本快被翻烂的棋谱,又拿出沉甸甸的檀木棋盘。冰凉的棋子入手,一颗颗摆在纵横交错的格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殿宇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有在这里,在这方寸之间的“战场”上,她的心神才能彻底沉潜下去。车直行,马走日,炮翻山,象飞田……每一步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与杀机,远比这死水般的宫廷生活来得鲜活、刺激。她执红先行,指尖捻着“车”,脑海中已推演了十步开外的局势,时间就在这无声的博弈中悄然流逝,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它过得快一些。

她太过投入,连身后极轻微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指,带着恶作剧的笑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

“啊呀!”楚尧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帅”棋差点脱手飞出。她捂着额头猛地回头,就见晋王楚承烁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趴在窗沿上,一脸得逞的坏笑,雨过天青的锦袍衬得他那张俊脸越发“可恶”。

“楚承烁!”她又惊又气,连三哥都忘了叫,直呼其名,“你什么时候来的?想吓死我啊!”心跳还在胸腔里“咚咚”擂鼓,又羞又恼,脸颊都气红了。

“来半天了。”晋王笑嘻嘻地直起身,踱步进来,凤眼扫过棋盘,“你这棋痴,也太专注了吧?这棋谱就那么有意思?我这么大个人站这儿,你都发现不了。”

“管得着吗你!”楚尧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把“帅”棋重重按回原位,心思却从棋局里被强行拽了出来,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来得正好,本姑娘正愁没人解闷呢,过来陪我杀一盘!”

晋王连连摆手,做出敬谢不敏的姿态:“别别别,我又下不过你,找这罪受干嘛?”

“那更好,”楚尧哼了一声,故意把棋子拨弄得哗哗响,“正好让我赢几盘,出出气,解解闷。”

晋王被她这蛮不讲理的劲儿逗乐了,俯身凑近,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秘密:“欺负我多没意思?哪天我得空,带你去寻王老太师切磋,那才叫棋逢对手。”

楚人尚棋,风气极盛,从庙堂高官到市井小民,闲暇时总爱摆上几盘。楚尧年纪虽小,于棋道一途却天赋异禀,十岁时,父皇和几位兄长便已不是她的对手。近两年,满朝文武,也唯有三朝元老、棋风老辣的王衍王老太师,能与她真正一较高下,且胜多负少。

楚尧闻言,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以为然的娇憨:“得了吧,老太师日理万机,哪有空陪我这个黄毛丫头下棋?你就会拿好话哄我。”

“这阵子确实不行,北边事多,老太师也忙得脚不沾地。”晋王笑道,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等忙过这阵,找个闲暇,我定让老太师陪你杀个痛快!我的面子,太师总是要给的。”

“吹牛。”楚尧小声嘀咕,拿起一枚“马”在指尖转着,旧事重提,“上次你还拍着胸脯说带我去巡防营呢!结果呢?我等得花儿都谢了,连你人影都没见着!”

晋王一脸坏笑:“你以为我今天干什么来了?”

“嗯?”楚尧眨着眼看他,然后反应过来,“去巡防营?你今天这么闲?”

晋王脸上笑容不变,眼神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他站直身体,双手负后,故意摆出几分皇子的威仪:“什么闲啊?本王今日是公务在身!”

“巡防营每年招纳新兵,都需皇子代天巡视,犒赏将士,以示天恩。”晋王一本正经地解释,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前几年都是齐王兄去的,今年嘛,轮到我了。”

巡防营!新兵!

楚尧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那个穿着灰布袍子、身手利落、眼神清亮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顾献安……他考进去了吗?这次,能见到他吗?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紧了心尖,让她一时间竟忘了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晋王,眸子里光影流转,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与恍惚。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晋王见她出神,又伸出手指,作势要弹她第二下。

楚尧猛地回神,捂着刚才被弹的地方往后一缩,嗔怪道:“干嘛又弹我!”

“还不快去换身利落点的衣服?”晋王收回手,下巴微抬,点了点她身上繁复的宫装裙裾,“巡防营!军营!你就打算穿这身去?是想让全营的将士都来看公主殿下如何风华绝代吗?”

楚尧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绛紫宫装,广袖飘飘,绣纹精美,确实与军营那股肃杀之气格格不入。脸上微微一热,“我马上去换!你等着我,不许先跑!”说完,也顾不上棋局了,扬声唤着云岫,提着裙摆就往内殿跑,脚步是连日来未曾有过的轻快。

“多穿点!外面冷,军营里更甚!”晋王看着她几乎是雀跃着跑远的背影,摇头失笑,扬高声音叮嘱了一句。那背影顿了顿,也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车驾碾过御街的青石板,发出骨碌碌的沉闷声响。一出宫门,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宫里是规整的、压抑的,连风都带着熏香和药渣混合的固定味道。而宫外,风是自由的,裹挟着市井百态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尧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条细缝,一双明眸好奇地向外张望。挑着糖画担子的老汉在街角吆喝,晶莹剔透的糖画在灰白的天色下闪着诱人的光;酒楼的伙计穿着半旧的青布褂子,站在门口甩着毛巾,热情地招揽生意;更远处,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炒货的焦香,顺着风钻进鼻腔,勾得人食指大动。还有孩童追打着跑过巷口,清脆的笑闹声远远传来……

这一切,都比她每日对着的冰冷殿宇和厚重书卷,要鲜活、生动千百倍。她贪婪地看着,听着,嗅着,仿佛要将这短暂的自由气息,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前几日祭母归途的惊险与那个意外出现的身影,再次浮上心头,让这份偷溜出宫的雀跃里,又悄悄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驾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外面甲胄碰撞的金属脆响取代了市井的喧闹,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透过车壁弥漫开来。

“公主,到了。”云岫先掀开车帘一角,探头看了看,才回身扶她,“地面有些湿滑,您小心些。”

楚尧扶着云岫的手下车,脚尖刚沾地,一股带着寒意的风就卷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紧闭的、高耸的营门,青灰色的墙砖上爬满了暗绿的苔藓,透着经年累月的冷硬。门口持枪而立的士兵,腰杆挺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眼神锐利如鹰,直视前方,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手中那杆长枪,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银亮盔甲的将领快步迎了上来,甲叶随着他的步伐哗啦作响。他走到近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得几乎能震落墙头的寒霜:“巡防营统领周彪,参见晋王殿下,参见宁安长公主殿下!”

楚尧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这就是周彪?齐王妃的弟弟,王太师的乘龙快婿?他身形魁梧,面容精干,眼神里的恭敬恰到好处,却总让人觉得那恭敬底下,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度与圆滑。

楚承烁抬手,语气平和,带着皇子应有的威仪,却又不会过于疏离:“周统领不必多礼,起身吧。今日奉父皇之命,前来巡视新兵操练,犒赏将士,有劳你带路。”

“殿下言重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周彪利落地起身,侧身做出引导的姿态,“新兵们正在东校场操练,二位殿下请随末将来。”

观礼台设在校场一侧的高处,铺着厚厚的猩红毡毯,四周插着迎风招展的“巡防”旌旗。云岫手脚麻利地先给楚尧铺好软垫,又将一个温热的铜制手炉塞进她微凉的掌心:“公主,捂着些,这里风大。”楚尧接过手炉,指尖那点被寒气侵染的麻木渐渐化开。她的目光,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投向了下方那片宽阔的青石校场。

数百名新兵列成整齐的方阵,如同扎根在大地上的青松。随着教官一声声短促有力的口令,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出拳、踢腿、转身,口中爆发出的喊杀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音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脚下高台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楚尧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也跟着那震天的喊杀声一下下紧缩着。她微微眯起眼,视线如同梳篦,仔细地、一遍遍地扫过那些穿着统一兵士服、汗流浃背的年轻面孔。视线一点点挪移,掠过一张张或坚毅、或紧张、或疲惫的脸。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呼吸也随之猛地一滞。

在第三列的排头位置,那个穿着洗得发灰的青布兵士服的青年,身姿格外挺拔。即使是在整齐的队列中,他依旧像一棵迎风而立的白杨,卓然不群。随着口令转身、挥拳、踢腿,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额角的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却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

顾献安。

真的是他。

楚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欣喜、确认和某种难以名状安心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指令,那专注而坚韧的侧影,与记忆中官道上那个悍然出手、眼神清亮的布衣青年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原来,他认真操练的模样,比那日惊鸿一瞥,更添了几分沉稳坚毅的魅力,耀眼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操练终于在全阵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势中结束。新兵们保持着立正姿势,胸膛仍在剧烈起伏,蒸腾的热气在他们头顶汇聚成一片淡淡的白色薄雾。

周彪显然对这批新兵的素质颇为满意,他转身对楚承烁和楚尧拱手道:“殿下,公主,今年这批新兵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他随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上前觐见。

顾献安、石猛,还有另外两名新兵应声出列,小跑着来到观礼台前,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参见晋王殿下,宁安长公主殿下!”

“平身。”楚承烁的声音温和。

几人谢恩起身,垂首而立。顾献安早在刚才操练的间隙,就瞥见了观礼台上那抹与众不同的明媚身影。只是距离尚远,加之军纪严明,他不敢细看。此刻,与她仅数步之遥,面对面站着,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冲击。

眼前的少女,与官道车驾中那位带着几分威仪和疏离的公主似乎不同,也与市井混乱中那个眼神灵动、带着好奇的贵女略有差异。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劲装,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墨发简单地束起,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眉眼依旧精致,却比那日在街上所见,更添了几分被宫廷蕴养出的贵气与鲜活,像春日枝头最新嫩的那抹迎春花,在灰蒙蒙的校场背景下,明媚得不可方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恰好撞上她望过来的、带着好奇与笑意的眼神。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顾献安只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极快地搔了一下,一股热流“轰”地涌上头顶,脸颊、耳朵瞬间烧得滚烫,他慌忙低下头,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失控般狂跳的声音。她在看自己……

站在他身旁的石猛,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骤然变得紊乱粗重,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心中大为诧异:这顾兄弟,平日里沉稳得像块山岩,怎么见了公主,就跟毛头小子似的?

周彪似乎未察觉这细微的暗涌,笑着提议:“二位殿下,营中新近了一批工部改良的军械,不如移步一观?”

楚承烁颔首同意。一行人便移步至校场一侧新辟的器械陈列区。那里并排摆放着各式兵器,长枪如林,刀剑映寒光,还有数排造型各异的弓弩,散发着冷硬的铁石气息。

周彪走在侧前方引路,边走边介绍。楚承烁听得仔细,偶尔发问。楚尧跟在一旁,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侧后方,那个沉默跟随的高大身影。顾献安恪守着礼仪,始终落后几步,垂眸跟着。

一阵微冷的春风拂过,带来校场上尘土和汗水的粗粝气息,却也送来一缕极清浅、极独特的冷香——像是雪后初霁的梅花,又带着点暖融融的甜意,与他周身所有的气味都截然不同。是楚尧身上的味道。顾献安只觉得那缕幽香钻入鼻尖,瞬间涤荡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刚硬,让他心旷神怡,心神摇曳,竟连周彪介绍兵器材质和功效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到一排弓弩前,周彪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炫耀:“殿下请看,这些是工部新近改良的牛角弓。比之旧弓,射程能远上十步有余,且拉力更均匀,新兵们操练了几日,反响颇佳。”他拿起一张弓,恭敬地递到楚承烁面前,“殿下可要一试?”

楚承烁接过,挽弦试了试力道,点头赞道:“果然顺手不少,拉力回馈均匀,易于操控。工部此次,确实用了心思。”

楚尧也好奇地凑上前,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弓身。触手坚硬而光滑,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她忽然想起陆巡汇报过的,顾献安在招选考核中那手出类拔萃的弓马技艺,心头微动,忍不住转过头,目光越过晋王,直接落在那个低着头的青年身上,声音清脆地问道:“顾献安,这新弓你可用过?开弓时费劲吗?寻常兵士,需练多久方能熟练?”

正神游天外的顾献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得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公主殿下,此弓设计精巧,开弓确实省力不少,且射程足,稳定性佳。依臣看,新兵只需操练三五日,便能掌握基本要领,若要精熟,尚需时日打磨。”

他的声音沉稳,回答得条理清晰,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楚尧点了点头,目光又被旁边一张明显大了一号、造型更显古朴沉重的弓吸引了。“周统领,这张弓为何如此巨大?”

周彪笑道:“回殿下,此乃三石强弓,非力大之人不能开。等闲兵士,便是拉开也难。”

楚尧心生好奇,走近前去,伸手想要拿起那张弓。指尖刚握住冰冷的弓身,便觉入手沉坠异常,她用上了些力气,才勉强将它提起。又不信邪地试着拉了拉紧绷的弓弦,那弓弦却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她使出吃奶的劲儿,脸颊都憋得微微泛红,那弓弦依旧没有丝毫移动。

一旁的晋王见状,不由失笑,语气里带着兄长特有的调侃:“傻丫头,这弓我都不敢上手,你还敢比划?快放下,仔细伤着手腕。”

楚尧有些不服气,又有些挫败,鼓了鼓腮帮子。她眼珠一转,目光再次落到顾献安身上,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还有连她自己都没完全弄懂的、想要印证什么的心思,拿着那张沉甸甸的强弓走到他面前:“顾献安,你能拉开此弓吗?”

顾献安抬眸,对上她清澈中带着挑衅的目光,心神又是一荡,但他迅速压下悸动,语气平静无波:“能。”

“我听沈师傅说过,弓越重,箭便射得越远,威力越大。”楚尧继续追问,眼睛亮晶晶的,“那这张弓,能射多远?”

“此弓威力巨大,若用得恰当,三百步内,可穿寻常皮甲。”顾献安回答得依旧简洁。

楚尧闻言,眼中光彩更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重弓往他面前一递:“那你露一手给我瞧瞧,怎么样?”她的语气带着天然的娇憨与命令,让人难以拒绝。

顾献安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他下意识地看向周彪,目光带着请示。在军营,需遵军纪。

周彪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考量,随即笑道:“既然公主殿下想看,顾献安,你便演示一番。能得殿下亲眼垂询,是你的福分和造化。”

“是!末将领命!”顾献安不再犹豫,沉声应道。他伸出双手,去接楚尧递过来的重弓。交接的刹那,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微凉而纤细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倏然窜过他的指尖,直抵心尖。那般柔软,那般精致,与他常年握刀习武、布满薄茧的粗糙指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他心头剧震,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慌忙稳住心神,才堪堪接稳了那张沉甸甸的弓,不敢再看她,迅速转身,走向旁边的拴马桩。

他牵过一匹战马,背上箭囊,动作流畅地翻身而上,身姿矫健,与马背浑然一体。随后,他轻叱一声,策马绕着校场边缘小跑了半圈,调整呼吸,感受着风向。在校场另一头,远远立着几个用于训练的箭靶。

只见他在马背上猛地一个回旋,左手稳稳托起那张三石强弓,右手自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弦,开弓——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张在楚尧手中重若千钧、纹丝不动的强弓,在他手中竟似轻若无物,弓身被他轻松拉成了饱满的圆弧,弓弦紧绷,发出细微而令人心悸的“咯吱”声。

“嗖——!”

利箭离弦,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去势快如闪电!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模糊的黑影,只见它并非直直飞向靶心,而是带着一道凌厉的弧线,“噗”地一声闷响,不仅精准地钉穿了远处箭靶的红心,其去势竟犹未衰竭,硬生生将支撑靶子的碗口粗木桩从中撕裂!箭矢穿透木桩,余威不减,“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后方校场围栏的厚实木板之中,尾羽因这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颤抖,发出持续的“嗡嗡”鸣响,而那铁铸的箭头,已完全没入木头,不见踪影!

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好!好臂力!好箭法!”晋王楚承烁首先抚掌喝彩,眼中满是激赏之色,“真乃虎将之姿!”

楚尧更是看得心旌摇曳,方才那点因他轻易拉开重弓而产生的小小挫败感,早已被这股扑面而来的、近乎野蛮的强大力量感冲击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看,这就是我……这就是我赏识的人! 这念头让她脸颊微热,心底却像含了一颗蜜糖,甜丝丝地化开。

顾献安策马返回,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弓与箭囊交还给一旁的军士,这才快步走回观礼台前,单膝跪下复命,气息依旧平稳:“末将幸不辱命。”

楚尧看着他沉稳的模样,再回想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几乎要溢出光彩来。

晋王越看越是满意,心中起了爱才之念,走上前一步,问道:“顾献安,你这一身本事,留在京城巡防未免有些屈才。如今北境不宁,正是用人之际,你可愿去边关,真刀真枪地建功立业?”

顾献安闻言,心头一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再次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男儿志在四方!臣苦练技艺,等的便是为国效力、驰骋沙场之日!臣愿往!”

“好!有志气!”晋王赞道,语气带着皇子的承诺,“你且安心在营中操练,待本王回禀父皇,自有安排!”

“臣,谢殿下栽培!”顾献安声音铿锵,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然而,一旁的楚尧,脸上的笑容却在晋王说出“北境”二字的瞬间,僵住了。方才满腔的欣喜与自豪,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北境……

那个只在奏章和父皇紧锁的眉头里听说的地方。苦寒,荒凉,战事频发,刀剑无眼……她忽然想起刚才那支穿透木桩、深深钉入围栏的箭,那般威力,若是射在人身上……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自己刚才……是不是害了他?如果不是她非要他演示,如果不是她让他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武力,三哥会不会就不会注意到他?会不会就不会想起把他派去那等凶险之地?浓浓的担忧与自责,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将她淹没。她怔怔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对未来充满热切期待的顾献安,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晋王训话和犒赏全军的过程,楚尧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她看着下方兵士因赏钱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看着铜钱被一箱箱抬上来分发,看着顾献安接过那份赏赐时,目光再次悄悄投向观礼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却只能勉强牵动嘴角,回应一个极其黯淡的笑容。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这里风太大,着了寒气?”回程的车驾上,晋王担忧地看着自离开校场后就异常沉默的妹妹。

楚尧抱着再次被云岫塞回怀里的暖手炉,却觉得那点暖意根本无法驱散心底泛起的寒意。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冷。”

晋王不疑有他,又叮嘱了几句回去要喝姜汤、注意保暖的话。

车驾驶入沉重的宫门,将校场的尘土、兵甲的寒光、以及那震天的欢呼,都牢牢地隔绝在外。宫道寂静,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单调声响。

楚尧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闭上眼睛。可那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的心动,与那份沉甸甸的、源于自身“过错”的担忧,却如同两颗截然不同的种子,在她心底同时扎下了根,纠缠着,生长着,让她在这一片沉寂的归途之中,心乱如麻。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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