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晏宁 > 第2章 初入京师

晏宁 第2章 初入京师

作者:李纪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2 04:23:20 来源:文学城

启程那日,钱府众人将我送到运河码头。

二婶和姑母往我怀里塞了满满一匣零嘴。表哥将整箱书卷搬上船,里头全是我平日爱读的游记话本。

钱祈却不见踪影。一直到漕船解开缆绳,才忽然看见岸上老柳树后闪过湖蓝色衣角,我扑到船舷边大喊七哥,却被突然拉响的号子声盖了过去。

水花溅湿了前襟,我低头看二婶给我的油纸包,拆开来是只木雕的小像,眉眼活脱脱是我的模样。底座刻着蝇头小字:

“愿晏宁身如药树,百病不侵。”

漕船转过三道湾,钱塘江的潮声渐渐听不见了。

父亲派来的老嬷嬷替我拢好披风,说府中已安顿好了一切,外公和父亲读过我的文章,赞不绝口,也为我挑好了先生,听说是卢太傅给自家孙辈选的老师,我外公见着好,便也三顾茅庐地请至赵府,为此我外公同卢太傅还闹出了不少龃龉。

李家出名将,卢家出大儒,赵家也是世代显贵,位至国公,我身为李赵二姓子孙,远在杭州,也听闻过唱京中三家的童谣:

江南李,北城卢,赵家红袍满皇都。

金鞍马,玉唾壶,谁家儿郎画麟图。

莫道朱门深似海,且看风云出我徒。

...

正思量间,忽见江面掠过一只孤雁,振翅向北而去。

嬷嬷轻叹:“姑娘在杭城时无拘无束,此去京城,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我闻言未答,摩挲着七哥所赠木雕,忽觉颊边微凉,原是雨丝斜织,非泪也。

若教七哥处我之境地,定要吟“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效那青萍转蓬,作尽飘零之态。

然我素厌此等自怜,既知前路多艰,何苦更添愁绪?只是想起前一晚七哥那泪眼婆娑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进了船舱提笔写信:

“晓钟初动,而今各西东,始觉此去非复昨日之嬉也。忆昔钱塘春深,与君踏青湖上,柳浪闻莺,画舫载酒,笑言他日当泛舟五湖。而今孤篷夜雨,独对残灯,始知人生聚散如浮萍之叹非虚。

犹记逃之居初成时,君折海棠簪我鬓中,今花枝犹在,而人隔烟水,思之怅然。然君莫悲戚,暂别终有重见之日。

纵前路如晦,亦当如太白云,仰天大笑出门去,不效儿女沾巾态,我辈恰似劲竹生于石隙,纵使千磨万击,终要破岩而出;又如泽畔韧蒲,刈而复生。君素知我性,当信我终有一日乘风而起,勿忧勿念。

此后鱼雁不绝,君若有言,可托旅人捎来。”

天色渐晚,疏星三点。

我收木雕入匣,想起今日老妇之叹,暗忖七哥多情似柳三变,吾身为李家儿女,却愿学辛幼安,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

漕船行了一段时间后,便改走陆路。跟来的管家仆妇一脸疲态,似乎急于回京,我却很是享受,从前幽居钱塘一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杭城之外的景象。

车马经过市井时,我总爱卷起帘角,悄悄打量街巷间的众生之相。

我看到了绸缎庄前趾高气扬的富商,看到了茶寮外佝偻着背、数着铜钱买半块炊饼的老汉,看到了蹲在墙角卖草编蝈蝈的孩童......

这些豪掷千金的地主、度日艰难的百姓,他们的日子在我心里翻出千百种故事。

到了少有人烟的小道时,我便贪看窗外流转的风景和感受马车下的路。

有的路被雨水泡得发软,泥泞坎坷,车辙碾过时,会挤出咕唧咕唧的声响,人在车里也被颠得不行,有的路却平滑清爽,马蹄踏上去像敲着一面闷鼓,连带着马儿也神气了几分。

我走走停停,倒是颇为兴奋,不觉得有赶路的疲累。

赶路的数月里,我还爱上了画。

一路上的多彩景致,若只囫囵吞进眼里,怕是要被时光熬得模糊,便生出了将其画在纸上的想法。若到了风景秀丽之处,恰有闲心,便请丫鬟支起小案,研墨、设色,将所见风景细细勾勒,末了还会在边上题一首小诗以表达心境,当见到要回杭州的同乡人或者商队,我便会请他们将画或信捎带给祖父或者姑母表哥他们。若时间较赶,便会拿柳条烧成的炭笔在纸上简单勾勒,炭痕粗粝,却意外适合捕捉瞬息万变的景物,有时在旁题一句诗,或干脆只题上日期和地名,以作留念,不过炭笔绘制的画作保存不久,我便自己留存了。

此后数年战火纷乱,年华逝去,我童年时的那些画作或不见、或糊作一团,唯有七哥将我的画作和信笺仔细装裱保存,还在每幅画旁都补了题跋:“晏宁初见长江”“晏宁写蓼花于姑苏”...

回忆起来恍如隔世,想起少年时读白乐天诗:“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当时只觉怅惘,而今才懂其中境界。

-------------------------------------

奔波数月,终于见到了母亲,母亲立在垂花门下等我,身后丫鬟婆子簇拥着,手里捧着暖手炉,生怕我被秋寒侵着,见我下车,立刻上前几步伸手拢了拢我的斗篷。

“路上可累着了?”她的声音温柔,与我想象中的一样,“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先去见了他,再回房歇息。”

我垂首应了声是。

跟着引路的婢女穿过九曲回廊,与钱府的白墙黛瓦大不相同,李府屋墙肃穆,连假山石都雕着狻猊,处处透着威严。

“宁儿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沉稳,目光在我身上略一打量,便招手让我上前,“路上可还顺利?”

我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回父亲,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从案几上取了一只锦盒递给我:“前些日子陛下赏的南海珍珠,你母亲说给你做首饰正好。”

我接过锦盒,低声道谢。

父亲又问了我在杭州的学业和起居,我一一答了,他听罢颔首,道:“既回了京,便安心读书,褚先生明日会来府授课。”说罢又让管家取来一匣新得的徽墨,说是给我习字用。

“褚先生书画双绝,你好好学,若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我乖巧应下,不再多言。

-------------------------------------

褚先生名菽,字抱谷,号隐田居士,诗书画印皆优,尤以山水闻名于世,他称第二,当世无人敢称第一。

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半旧的葛布直裰,见我正临摹李思训的青绿山水,摇摇头,夺过我的笔,沾水调墨大改。

“看山是山,不过匠气。”先生执笔的手腕悬如鹤颈,“十八年前老夫在剑门关,见群山如万马奔腾,方悟张璪外师造化的真谛。”

他一边示范,一边同我讲蜀道天险、讲秋月倒映平羌江的峨眉、讲天下第一雄关、讲拍岸的惊涛、讲雪峰巍峨的冰川。意随笔到,笔随心动,忽急忽缓。

我望着画卷里寥寥几笔笔勾成的扁舟和隐士,忽然觉得书房四壁在缓缓崩塌,露出外面辽远的天,而自己成了扁舟上的隐士,感动于这世间的山河壮阔,悲戚于自己不过天地沧海间的小小蜉蝣,竟不觉何时泪已满面。

...

褚先生在我之前只有一位弟子,正是那卢太傅家的小孙子卢复。

早前外公便想请褚先生去赵家族学中授课,但褚先生挑弟子的眼光颇高,因此迟迟未应下,直到我快回京时,外公又遣人去请,还拿了我的画作和诗文,褚先生看罢方才点头,于是我与那卢家的小三郎便成了褚先生唯二的学生。

同年冬月,我正伏在书斋临窗的暖炕上看书,褚先生忽然递给我一卷已裱好的画轴。

“昨儿在卢府时见小三郎正临你这幅山水。”先生掸了掸袍角的雪沫子,我忙请他坐下为他倒茶,他继续说,“倒是稀奇,你瞧瞧他加了些什么。”

我展开画轴,确实与我半月前的那幅手稿有八分相似,只是当时画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自觉眼界太窄,加上笔力孱弱,难状江山万里之势,因此揉作一团弃于篓中,不意竟被褚先生拾去,又辗转至卢家郎君案头。

那是大约四平尺的竖幅山水,原仿郭河阳笔意,烟江自远岫间迤逦而下,画卷上方的两岸远山我未多加描绘,但下方的前景我却是动过脑筋的,正是取了当朝文人白石道人的‘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之意,绘出烟江叠嶂的意象,还在山下的浅滩处加了几间屋舍,又于水脉收束处添危桥一桁,暗合温庭筠的‘人迹板桥霜’之思,却终觉气象郁结,如鲠在喉,似蒙童临帖,徒具形骸。

没料到卢复竟在远处渺渺烟波间添一帆影,还将我平铺的远山重渲,墨色由青转黛,山形忽聚忽散,顿生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朦胧。原是一堵死山,现竟似有云岚吞吐。那帆孤舟乍一看只是寻常点缀,可细看之下却与前景的小桥流水人家相呼应,有种游人归乡的完满,如此一看倒是比我的原作多了许多妙趣。

“三郎说这孤帆缺了半阙诗。”褚先生暗示我在画上题诗。

我闻言失笑:“原是我画僵了山水,倒难为他救了此画,都言画可抒意,只是我作此画时虽有思乡之情,却不想让它沦为小女儿家的伤怀。”

说罢我将先前绘制的雪景图重新置于案上,在留白处提笔写下“云山随性住,不必问归程”一句,另补了一骑驴老叟在山路上。

“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往?杭州烟柳虽好,但京城风雪亦堪入画,若拘泥于一地一景,反倒辜负了这万里河山的胸襟。卢三郎的画作虽是参照我的所画,但两者意趣截然不同,我暂且不知如何题,劳烦先生将我这幅新作的雪景带给卢郎,请他指教。”

褚先生隔日便带回来一纸素笺,展开时但见字如瘦竹,筋骨嶙峋:“云山无主,笔墨有灵。见卿画中老叟,忽忆王右丞‘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境。”

另有一幅画,画的也是雪景山水,上题“性住云山外,心舟自往还”,正是答了我的“云山随性住,不必问归程”。

我见此笑言:“这般精妙的笔法,不愧是闻名京城的卢家三郎,我同为先生弟子,实在是自惭形秽,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提点了。”

...

又过一旬,我逐渐适应起京中生活,便去了外祖父家跟着表哥表姐们一同读书,赵家是我母家,与卢家自前朝起就政见不合,因此纵使请的都是同样的先生,长辈们也是在府中各开学堂,劳累先生们两府之间来回奔波,两府的小辈们除开在宴席聚会上偶有碰面,私下是绝不往来的。

我入学后,老师们便偶尔会拿卢复的文章与我的对比,说他的文风如曲水流觞,清丽隽雅,缓缓道来,而我的却似孤峰绝壁,洒脱不羁,锋芒毕露,可细品之下,又仿佛同出一脉,筋骨肖似,我便笑答大概是师承一脉的缘故。

往后切磋渐成常事,或书画、或诗词、或文赋、或策论,这般纸上往来,倒比当面交谈更自在。不必顾虑赵卢两家世仇,亦无需寒暄周旋,往来间,倒像是隔着重重院落对坐清谈。

-------------------------------------

转眼便迎来我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宫中设宴,邀亲近的大臣们携家眷前往。我初次进宫,颇多拘束,母亲被太后召去相伴,我便只好跟着赵家表姐静姝一道,静姝表姐性子活泼,有许多交好的千金,见我多有拘束,就将我一一介绍给那些小姐们认识,大家年纪相仿,很快便玩到了一处。我正同她们讲杭城风光,忽听得屏风外一阵骚动。

“赵家的公子和卢家的公子竟然一道来了!”

我侧目望去,赵家的几位表哥我早已熟稔,表哥们身旁还有几位公子,大抵就是卢家儿郎。

我听着少年们传来的玉佩相击声。

突然所有声音都退远,只剩一道月白身影立在光晕里。

那人身着月白襕衫,腰间只悬一枚青玉,眉目如画,行走间自有一种清冷气度。

我与他从未相见,却一眼认出了他。这般形貌,倒真应了褚先生说的那句‘皎皎白玉树,凛凛青松姿’。

早前听闻他与钱礼表哥同岁,乍看之下也跟表哥有三分相似,都是端方如玉的翩翩公子,可细看却又截然不同。

钱礼是池中清水,澄澈见底,老成里仍带着少年意气,光明磊落;此人年纪虽小,却像千年寒潭,表面映着风花雪月,实则深不见底,与人寒暄时笑意不达眼底,目光淡得近乎疏离,仿佛这满殿繁华都与他无关。

突然想起褚先生评其画作时说的话:“此子笔下山河波澜壮阔,可其人却身处樊笼之中”。

我正暗自打量,忽见他似有所觉,微微侧首,视线越过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我心头蓦地一跳。

他的眼神极静,却又极深,像古井映月,清冷而遥远。

可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对待旁人那样淡漠移开视线时,他的目光却微微一顿,眼底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

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可我却莫名记了许多年。

直到很久以后,当我也被宿命所缚,当我在深夜里独自面对铜镜中那双越来越像他的眼睛时,才终于明白他这悲悯眼神中的深意。

...

第二次见他,就是在不久后的上元节,朱雀大街上,千盏华灯悬于高楼,照得整座城池恍若白昼。我随着表姐们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手中提着一盏新买的兔儿灯。行至江畔,远处忽有笙箫声起,人群如浪,推搡着向那灯火最盛处涌去。

我被人流裹挟着向前,一抬眼,却见桥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青裘玉冠,衣袂当风,在万千灯火映照下,竟似画中走出的人。

是卢复。

几个卢氏子弟在不远处猜灯谜,笑声浮在夜色里,他却独自凭栏望着河灯,仿佛与这满城喧嚣格格不入。夜风吹动他的衣袍,遗世独立,与我想象中那个在画里煮雪烹茶的身影重叠又分离。

当时人群如潮,我认出了他,却并未上前,手中的兔儿灯微微倾斜。他又似有所觉,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遥遥望来——可还未等视线相接,一阵欢闹的嬉笑声骤然逼近,几个提着鱼龙灯的孩童跑过。

待人群稍散,再抬眼时,桥上已不见他的身影。

风拂过,远处不知是谁家放的天灯正冉冉升起,一点明火飘摇直上,渐渐融进深蓝天幕。我望着那盏远去的灯,忽然想起他题在我画上的那句——“性住云山外,心舟自往还”。

或许我们本就是这样的两个人,隔着人海,隔着家族,只是在笔墨间偶然相望,而后各自转身,归于暮色。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