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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 第1章 钱塘旧忆

作者:李纪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2 04:23:20 来源:文学城

我出于长兴十一年一月十八日,一个姓李的显赫人家。出生时因早产身体孱弱几近病死,长辈们为我寻遍天下名医,方才吊住我的性命。

一岁时的一场高热又让我昏厥三日,一位游方道士化缘至府门,见我手腕处有一梅花胎记,称我命格非凡,然京师杀气太盛,于我不利,当速离京师,南下寻佛门清净之地滋养,或可保全。

父亲正忧心我的身体,又见国事艰难,恰好祖父致仕,有意南归余杭祖居休养,于是我跟随祖父一同前往杭州。

外祖在朝为官,圣眷正浓,为我上请天命重修扩建灵隐寺,我便在灵隐寺中住了三年。

四岁时,我身体逐渐强健,祖父将我接回了家。

我家居住在钱塘江畔,我的父母因战乱流离与国变,大多时间需跟随朝廷辗转,因而杭城老宅虽大,却只有我与祖父及管家仆婢十数位人罢了。

也是早年战乱频发的缘故,祖父的兄弟和我的几位叔叔陆续战死沙场,未留下子嗣。我父亲膝下只我一人,祖父怜我体弱又逢乱世,格外心疼,不仅亲自教我习武强身,更忧心我的启蒙教育。恰好我姑母嫁于杭城望族钱氏,钱氏诗书传家,家学深厚,我便从五岁起寄居钱府读书。

钱府众人待我极好,姑父姑母视我如己出,在钱府的吃穿用度更甚于表哥钱礼。

表哥长我三岁,颇为老成,我少时贪玩不爱读书,他便常常督促我,每每先生布置课业后,他总要再为我加一道课业,众人对我溺爱,唯独表哥对我多有管束、严加要求。当时觉得愤恨,现在想来却深有所感,此后数年我遭难时,也是表哥为我殚精竭虑,对钱礼表哥的感激之情一言一语难以言说,只能在后文慢慢道来。

在钱府我一个要好的玩伴便是钱祈。他与钱礼表哥是堂兄弟,与我同岁,生于盛夏,略长我几个月,因“祈”字对幼时的我来说颇为难记,我便唤他作“七哥”。

七哥人前也是温和识礼,一派世家公子模样,可与他相熟后便知他性子活泛,他常说他堂兄(即我的表哥钱礼)太过古板,小小年纪便如此无趣,因此在钱府的日子百无聊赖,只我来了后方才觉得钱府一切开始有生机了起来。

因为被钱礼表哥管束得多了,我也逐渐收起了调皮的性子,学着七哥的样子人前人模人样,人后翻天覆地。七哥不爱枯燥的三学,却在玩乐上颇有心得,我常与他一起胡闹。

一日,我穿上他的衣袍扮作男子,跟他一起去破旧的巷子里看皮影戏、木偶戏,兴浓时七哥还会亲自上阵,他操起那些皮影来有模有样,嘴里还学着口技艺人念念有词,我笑话他学得杂了,他却说还有更杂的呢。说罢带我去了一户人家中,那家人院内传来咿咿呀呀的腔调,他拉着我的手一一介绍,竟全是他拜了把子的伶人。

钱家的公子与伶人兄弟相称,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也只有七哥做得出来。

我正诧异,他却已经快速地扮了起来,探扇浅笑,飘逸宁人,倒真像模像样。

...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七岁那年的生辰。时值盛夏,夏雨初歇,窗棂外仍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

天还未亮,七哥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我榻前,伸手捏住我的鼻子,我迷迷糊糊地挣扎,却听见他压低声音笑道:“宁儿,今日不必去学堂,我带你去玩个新鲜的!”

我揉着眼睛坐起身,见他已是一身短打劲装,腰间系着一条湖蓝色的汗巾,发梢还沾着晨露的湿气,显然是早已梳洗完毕。

“七哥,这天还没亮呢。”我嘟囔着,却被他一把拉起,往我怀里塞了一套男装。

“快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神秘兮兮地眨眼。

我虽困倦,但见他兴致勃勃,也只好依言换上衣裳,跟着他溜出钱府。后门外是一辆提早备好的马车,马车穿过几条巷子,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边。

“这处宅子依山傍水,拿来作避暑的别院再合适不过!”七哥拉着我一路兴奋地介绍,哪里要置什么样的景、种什么样的花,摆什么样的石,统统与我讲了一遍。

此时天还未亮全,我困意难耐,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七哥见我兴致缺缺,也不恼,带我来到书房内——说是书房,也不过一套桌椅,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罢了。

他拉我坐下,自顾自地研起墨来,院中蝉鸣声阵阵,夏日雨后的微风穿堂而来,不由地将我带入梦中。待醒来后,七哥已画完图纸,正看着我笑。

“十日后是宜动工的黄道吉日,你看如此翻修可好?”

我眯了片刻,现下精神头大好,便拿着图纸仔细端详起来:“曲水回廊自是雅致,只是东南角略显空阔。若植几株垂丝海棠,春来便有‘秾丽最宜新著雨’的意趣。”

“原想着栽些山茶,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不如海棠雅致。”七哥坐耐不住,见我来了精神,便又拉着我往园里逛,“这边的荷塘到时修整一番,效法沧浪亭的藕花水榭,塘底铺青玉,夏日里映着天光,那才叫天上有人间无的景致呢。再将水榭的南墙拆了换琉璃窗,春能赏花冬能看雪,屋内还可进光,岂不妙哉?”

“这水榭可起了名字?”听他这般讲,我脑中也升腾起画面来。

“还没有。”七哥忽然耳根微红,“留给你起呢。”

我见一旁有株枯了的老桃树,心下一动便笑道:“就叫逃之居罢!《诗经》里有桃之夭夭,实则是随时能翻墙逃玩的意头。”

七哥连道妙哉。

塘水清透,浮萍随波轻荡,荷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

“今朝还有个节目。”七哥三两下脱了外袍,只穿着贴身的中衣,回头冲我一笑:“这塘水不深,还清透着哩,我来教你凫水如何?”

我站在岸边,心里发怵,连连摇头:“还是算了...”

七哥却不由分说,直接跳进水里,水花溅了我一身。他浮在水面上,朝我伸手:“别怕,有我在,绝不让你呛水!”

我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他的催促,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初时,我死死攥着他的手臂,双腿僵硬,生怕沉下去。七哥却极有耐心,一手托着我的腰,一手扶着我的下巴,教我如何划水、如何换气。

“放松些,别绷着身子,水自然会托着你。”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让我心安不少。

渐渐地,我胆子大了些,试着蹬腿划水,竟真的浮了起来。

七哥在一旁笑着拍手:“好样的,宁儿果然聪明!”

天色渐明,晨曦染红了半边天,塘水也镀上了一层金辉。我玩得兴起,竟忘了时辰,直到远处传来钱府仆役的呼唤声,才惊觉已到了早膳时分。七哥拉着我上岸,两人浑身湿透,却笑得畅快。他拧了拧衣角的水,冲我眨眨眼:“待会儿见了婶婶和大哥,可别说是我带你出来的。”他替我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走,回去换衣裳,今日是我的生辰宴,可不能迟了。”

钱府上下早已张灯结彩,丫鬟仆妇们捧着漆盘来回穿梭,连廊下都摆满了新摘的茉莉,香气甜丝丝的,混着厨房蒸糕点的热气,熏得人晕晕乎乎。

我换好衣裳,跟着七哥溜进正厅时,姑母和二婶正笑吟吟地招呼亲眷,见我们来了,二婶伸手点了点七哥的额头:“一大早不见你,又跑哪儿野去了?”

七哥立刻端出一副乖巧模样,拱手行礼:“回母亲的话,儿子早起练了会儿拳。”

我在一旁憋笑,心想七哥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姑母和二婶倒也没多问。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热闹声,原来是表哥领着几位族学里的同窗来了。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玉带,眉目清朗,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样。

见了我,他微微颔首,目光却在我和七哥之间转了一圈,似笑非笑:“你俩倒是凑得齐。”

七哥立刻凑过去,笑嘻嘻地揽住表哥的肩膀:“大哥今日格外俊朗,莫不是特意为了我的生辰打扮的?”

表哥轻哼一声,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少贫嘴。”

因是家宴,并未铺开什么席面。我坐在女眷这一桌,挨着姑母和几位钱家的婶婶。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冰酪、蟹酿橙、水晶虾饺、蜜汁火方、蟹粉狮子头......还有我最爱的桂花糖藕,甜糯糯的,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丝。

七哥作为寿星,被长辈们叫去敬茶。他平日里在学堂里总被先生夸“沉稳”,可今日却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意气,举着杯,眉眼飞扬,活像只得意的小孔雀。

不过多时,戏班子开始唱堂会。锣鼓一响,几个武生翻着跟头上了台,刀枪剑戟耍得虎虎生风。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袖子被人轻轻一扯——七哥不知何时溜了过来,蹲在我椅子旁,压低声音道:“宁儿,这戏没意思,待会儿散了席,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今日我祖父和钱家老爷还在上座,不敢太过造次,便眨了眨眼,小声问:“去哪儿?”

他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七哥果然拉着我溜出了府。夏夜的风带着荷香,蝉鸣声此起彼伏,他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光影摇曳,映得他的侧脸格外生动。

“七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我忍不住问。

他回头冲我一笑,眼里映着灯光:“去找我的把兄弟们!”

我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袖子:“七哥,咱们这样溜出来,表哥知道了定要训人的。”

“我可不怕他哩。”他回头冲我挤挤眼睛,“若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逼你来的,横竖我挨的骂也不差这一顿。”

再次来到那处低矮的院落,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漆皮斑驳的木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戏单。七哥熟门熟路地叩了三长两短,里头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钱二哥!”开门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生得眉清目秀,我俩是第二次见,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七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引我去了院中,院里搭着简陋的戏台,几个少年正就着月光练功。有人倒立在墙边,有人踩着高跷转圈,还有个穿红衣的正在空翻。

七哥刚跨进门,那群人便呼啦啦围上来,这个揉他头发,那个拍他后背,七哥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蜜饯分给大家。

“今日我生辰,特意带阿宁来听《闹天宫》。”他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个小布包,“张师傅,劳您给画个猴王脸。”

那位被称作张师傅的中年男子笑着摇头,却还是沾了油彩在七哥脸上勾画,我则蹲在旁边指挥:“眼睛再金些!绒毛要多画两笔!”七哥隔着沾着油彩的笔刷看我,笑得憨傻。

那夜我们闹得欢腾,忘记了时间,醒来已是第二天,七哥的胳膊横搭在我颈间,衣襟上还沾着伶人院里带来的胭脂,我蜷缩如虾米,迷迷糊糊地看向周围,两个钱府的仆妇正笑眯眯地盯着我们,我暗道不好,一夜未归,闯了大祸哩!

我慌忙摇醒七哥,七哥也如梦初醒,知道这次闹得过了,后怕得紧。

过后才知,那夜钱府众人寻了我们一夜,后来还是表哥知道七哥这个“好去处”,亲自带人来看了,见我们安然无虞,便派了两个嘴严的仆妇守着,自己回府替我们遮掩了,幸好有表哥在,否则让大人们知道了我们这荒唐事,那可不得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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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觉,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的夏日似乎格外漫长。

蝉鸣在窗外懒懒地拖着调子,书房的冰鉴里浮着几块晶莹的碎冰,凉气丝丝缕缕地漫出来,却还是抵不住暑热。

我趴在案几上临字帖,眼皮越来越沉。

“宁儿,再写歪了,先生又要罚你。”七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我勉强撑开眼,见他正支着下巴看我。

“七哥...”我含糊地嘟囔,索性把脸贴在冰凉的竹席上,“就睡一小会儿......”

困意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抽走我手里的笔,然后是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七哥的气息靠近,带着淡淡的松墨香,他把我往席子内侧推了推:“往里些。”

我迷迷糊糊地挪动身子,感觉到他也躺了下来。竹席沁凉,七哥的手臂也是凉凉的,我枕着他的胳膊,窗外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斑斑驳驳地摇晃。

“做什么美梦哩,口水都流下来了。”七哥的声音很轻,替我拂开黏在嘴角的发丝。

风穿过回廊,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远处还隐约传来丫鬟们压低的嬉笑声。

我们就这样躺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七哥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我偷偷睁开眼,看见阳光透过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他的嘴角还噙着笑,像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悄悄往他那边蹭了蹭,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这一刻忽然希望时间能停驻,让蝉鸣永远拖长调子,让冰鉴里的冰块永不融化,让我们永远能在这方竹席上,做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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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十九年,我虚岁九岁,京师局势初定,那年春分父母要将我接回京城。

临走那晚钱府摆了饯行宴。姑母特意让厨房做了我爱吃的菜肴,从前尝着鲜甜香软的美食如今却嚼不出味来。宴散后我独自溜达到别院,七哥正蹲在‘逃之居’的水榭边,往塘里扔石子。水纹一圈圈荡开,搅碎了塘底的那轮月亮。

“这园子修了快两年,堪堪成型,没想你就要走了。”他听似乎感受到我在他身后,头也不回地说,“东南角栽了垂丝海棠,你明年春天就能看见......”话音突然哽住。

我离开父母时年纪尚小,自有记忆起便在杭州长大,如今将要离别,也是内心酸楚。钱祈朝我走来,眼圈红红的,我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起来,平日里我与他有说不完的话,今当别离,竟不知从何说起......

钱祈提灯而立,声音微哑:“你我总角相交,形影相随,如枝连理,昔闻乐天有‘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今朝一别...” 他忽抬袖掩面,琉璃灯影在青砖上晃动出残破的光,“...竟要做那飘蓬断梗了。”

说罢相拥而泣,忽有夜露坠入颈间,凉如霜雪。

是夜月照庭隅,蟋蟀鸣砌,我与七哥欲言而喉哽,相视则目泫。终折门前柳,各藏半段,约曰:“此枝重青日,当是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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