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客栈洗澡时,兰絮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了。
手脚上的烧伤慢慢地在愈合,只是留了很多疤。
把自己泡进温热的浴桶里,兰絮终于闭上了眼睛。
高中努力三年化为泡影了,自己接下来三科都没考,到时候成绩出来平白让那几个讨厌的人高兴了。但好在自己穿过来之后运气不错,遇到了好人,虽然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波折,但总体的趋势是好的。
与租赁铺掌柜签订了契约,他明日就要拥有自己的店面了!
等挣了钱,他就去一趟扶苏城裴家,把裴兄花在他身上的钱都还回去。
兰絮泡在浴桶里,不知怎的,就这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但没在意,直到有人把他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他一下就吓醒了。
他没穿衣服!
什么人觊觎他……
那人把他捞出来,裹了放在床上,接着又关上了窗户,彻底隔绝了光源。
兰絮全身的毛都炸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下意识地去找被自己捡回来的那把菜刀。
“找什么?我帮你。”
好熟悉的声音,兰絮就着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那点光,试探着问:“裴兄?”
“嗯。”
既然他醒了,裴思谦就动手把房里的蜡烛点上。
也许是觉得自己深更半夜闯别人房间太不地道,他解释道:“我来找你,客栈老板说你一天一夜都没见人了,我敲门你也不应,怕你出事。”
兰絮“喔”了一声,看着红衣年轻人动作自然地坐回来,还是很不自在地说:“那……那你刚才也可以先把我喊醒。”
裴思谦笑出声来:“害羞啊?放心,黑灯瞎火的,我什么都没看,捞出来就塞被窝了。”
“不过话说,你怎么会在浴桶里直接就睡着了?水那么凉,你还发了烧,没感觉吗?”
兰絮在他眼里还是十三岁少年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煞白,唇色也是白的,唯有两颊泛着病态的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颇为可怜。
裴思谦不可抑制的英雄主义又发作了:“你离十五岁考沧海学院也就两年,大不了你以后再报答我,去裴家,有人照顾你,一个小屁孩在外面自己待着,让谁能放心?”
“不了裴兄,我现在已经找到谋生的法子了。你来的路上有没有听说一个新东西,叫五年剑修三年模拟的?”
裴思谦没听说。
自从前几日他送的玉牌上感知到兰絮的血时,他就已经很不放心了。然而被事情绊着,再加上玉牌没感知道兰絮再出事,人好好的,他这才又留了几日。等到事情了结,他又急匆匆地往客栈赶,哪有空听说这个。
门被敲响,是裴思谦叫的姜茶送到了。兰絮抱着那杯姜茶小口抿,从姜茶升起来的白雾里瞄裴思谦。
“这种眼神看我,看着怪可怜的。”裴思谦习惯性地伸手揉他头发,“怎么,这是个什么,你给哥介绍介绍。”
兰絮就把自己的创业过程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租赁铺掌柜为难他的事情。
裴思谦这才惊讶道:“难怪听院长她老人家说今年考生变聪明了呢,剑修院可是好好地风光了一把,毕竟其他道院的都惨不忍睹,原来都是你小子的功劳。”
“真的吗?那看来真的很有用了。”兰絮笑起来。
一杯姜茶灌下去,小孩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笑起来弯着眼睛,十分地温良。
裴思谦这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么一次赚的钱就够盘铺子了?”
兰絮含糊地说:“嗯……差不多吧。而且裴兄,我本来是打算赚了钱就拿去裴家还你的,没有想随便拿你真题的……”
话没说完,就被裴思谦打断了。
“小孩儿,你真跟哥装糊涂呢?哥拿你当弟弟,你拿哥当什么,嗯?”
“纠正你几回了,还一口一个裴兄的,改口!”
裴思谦打小就是天之骄子,家世好、天赋高,去哪都是被人捧着,捧得心大如斗。他要帮谁,不帮谁,全凭心意缘分,不讲这么多弯弯绕绕。
对兰絮好,一方面是兰絮让他想起了他那早夭的小弟,另一方面是自己无可抑制的怜弱心作祟,再有什么说不清的因素,估计就是兰絮对他眼缘。
而他接受别人的帮助时,只有一个心态——他们都是好人。
没了。
所以他不理解兰絮为什么一直想方设法地跟他拉开距离,一开始以为是他怕生,所以哄了几回,但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他认为兰絮跟他已经很熟了,不应该再有这种想法。
兰絮被凶懵了,他嗫喏着放下杯子,哄道:“你别生气。”
“我就是有点不懂,从见面开始就是我欠你的,为什么要一直对我好?”
裴思谦真气笑了:“哥乐意,哥有银子,不行?”
霸道成这样兰絮能怎么办,他只能说行。
裴思谦单方面认为跟兰絮说通了,拿出自己的玉牌,对着吼了一句:“贺玺,动作快点,别耽误我弟弟喝药!”
下一秒,客栈的门霍然而开,贺玺一身袍子灰扑扑的,手里拎着一打药。
“来了来了师兄,兰小兄弟,你还好吗?”
贺玺把药放下,忍不住告状:“师兄,这个点路上的药局都关门了,我好不容易敲进去一家,还被人家拿着扫把揍了一顿,你瞧瞧,你瞧瞧!”
说着,撩起袖子,指着几处淤血嚷嚷。
“出息呢?能被揍成这样你也是厉害。”
贺玺:“……师兄你这心也太偏了!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因为你吵吵的我头疼!”
兰絮看着这两人斗嘴,弯着眼睛笑。
初次见面时,他还以为裴思谦是个多正经的温润如玉型龙傲天,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画风。冲着师弟的时候要多毒舌有多毒舌,冲着他的时候就有点……
烛光落在裴思谦瞳孔里,是很温润的亮色,然后对方一眨,那抹亮色又化了开来。
他回过头去,看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兰絮:“小孩家家的这么老成做什么,来跟哥哥们一块玩啊。”
“哥我还生病。”兰絮无奈地扯着自己被子。
不靠谱的哥又笑起来,大有要拿他现在光溜溜地在被子里裹着的事儿嘲笑的意思,看着兰絮那双无奈的水溜溜的大眼睛到底没忍心。
贺玺借用厨房给兰絮煎药去了,兰絮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刚才被裴思谦弄的一惊一乍的,都忘了答应租赁铺掌柜今日要去看店面的事情了,让他白白等了,对方又是个不怎么讲理的,他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愁眉苦脸什么呢,喝药了。”
兰絮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一饮而尽了,手里却被塞了个东西。
是个蜜饯。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哥带你去看看郎中。”裴思谦突然说。
蜜饯的甜味在口里化开,冲淡了药的苦,兰絮抱着被子,怕去看了郎中,让裴思谦知道他的一身病,又要帮他,于是推拒道:“不用了哥,我以后自己去看就好,主要是!主要是明天得去跟人家租赁铺的掌柜道个歉,今天睡过去了,白让人家等我。”
看见裴思谦皱起的眉头,兰絮急忙加重了后几句话的语气,急得不行,生怕裴思谦以为他又在乱见外似的。
“师兄……你看你把人家小孩吓的。”贺玺控诉。
兰絮瞪着眼瞅他,满脸的诚恳,生怕他又教训几句一样。
兰絮自己不知道,现在这幅模样像极了裴思谦小时候养的奶猫,可怜地趴在他手上,只会用一双湿漉漉的、毫无攻击力的眼睛看着他,看的人心发软。
裴思谦败下阵来,揉揉他头发:“这么可怜啊。这样的,明天哥陪你去,正好看看这掌柜有没有欺负你,陪你办完事再去看病。”
兰絮继续拒绝:“哥,旁人现在看我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了,哪有道个歉看个铺面还要人陪着的,那显得我多不靠谱呀!而且哥你不要回去上课的吗?”
最终,在兰絮竭力的拒绝下,裴思谦答应不跟他一块去了,只是显得有些不高兴。
兰絮觉得很抱歉。
等到第二日清早,兰絮早早地出了门,裴思谦和贺玺下楼吃早饭喊他时,人已经走了。
裴思谦皱了皱眉。
他问:“贺玺,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不想让我帮他呢?”
贺玺脑子缺根筋,他安慰道:“说不定这是在……欲拒还迎!”
“滚你的欲拒还迎,以为我是变态。”裴思谦赏了贺玺一个爆栗,有些不理解。
他以为他跟兰絮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可这孩子还是推拒他的帮助和亲近,为什么呢?
总不能兰絮跟贺玺一个思路,觉得他是个老牛吃嫩草的变态吧?
那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裴思谦一天到晚自称个“哥”,操着当爹的心。两个人在客栈如丧考妣地对坐一上午,贺玺都看出来忍不住了:“师兄,你是想给人家当爹吗?你要真想去就去吧,我在客栈等你回来。”
话音刚落下,裴思谦“嗖”一下没影了。
贺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