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微信上汇报今日的所见所闻,而后互道晚安。
白浔:【不跟阿姨说两句吗?】
叶然:【改天吧,我困了。】
白浔心头泛起疑问——我该把叶然的行为理解为母女之间不必见外,还是她们的关系并不融洽?
稍作思考,她选择第一项。
人有时候承受不住真相,因而会想当然地接受自己期待的那个所谓“真相”。
夜色沉得像浸了墨,把白天的喧嚣全部裹进了寂静里。
白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白天方可的两个问题。
搬来和叶然住,不是猴急地想要黏在一起,而是不想和叶衡口水战。
五月一号,白浔照常起床写卷子,叶衡在一旁看着,越想越生气,免不了咒骂施暴者,骂着骂着,口无遮拦,连带着白浔一并责备:“大晚上不好好写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瞎逛,难怪被侵犯......”
多么荒谬的想法!长相好看有什么错?穿得漂亮又妨碍了谁?
叶衡气糊涂了,白浔懒得和她计较。她太痛,也太累,世界辽阔,终究与她无关,她的心很小,放下一个人,就填得满满当当,其他的,爱说什么随便。
“妈,你吵到我写题了。”白浔说。
叶衡去卧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浔给叶然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借宿,估计要住一个月。
“当然可以!超级欢迎。”叶然的兴奋透过电话线传到白浔耳中。她没有嫌弃我,真好!她心头的阴云消散了几分。
白浔:“不问问阿姨的意见?”
四五秒后,她听到叶然说:“我妈让你带上校服就行,其他的生活用具,她马上去采购。”
白浔把决定告诉叶衡,叶衡沉默许久才点头:“和叶然住好,我总是打扰你。”又说,“等五一假期结束,我会和学校沟通,把你放在宿舍的东西拿回来。”
“好。谢谢。”白浔说。
出门前,她拥抱了叶衡。自从叶衡一意孤行地把“清北”二字挂在她的卧室,她就没有抱过她。
叶衡老了,肩膀不再像从前那样挺括,头发里藏着一缕缕白丝,颈上也爬了皱纹。她忽然有些心疼她。
“我会专心学习。”白浔说,“即便不是‘清北’,至少可以上985。”
叶衡没有说话。白浔知道,她终归让母亲失望了。但已经不再重要。相比于叶衡,她找到了真正能够温暖她的人。从记事起,她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对,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她身边,以更加亲密的关系,更加讨喜的样貌。
从此以后,叶然就是我的全世界。走出家门时,白浔对自己说。
和叶然住在一起,要专心学习,是一件困难的事。叶然骚操作太多,不时在她脸上嘬一口,或者懒洋洋地趴在她背上要她背,要么就用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她,嘴角挂起神秘莫测的微笑。
白浔实在受不了了:“能不能好好写卷子?你太闹腾,我要搬走。”
“别别别!”叶然挡在卧室门口,“我不闹你了,咱们好好学习。我保证!”
然而,信誓旦旦的保证,有效期不到半小时。啪——白浔合上书,脸色阴沉地瞪过去。叶然身子猛地一震,清澈的眼眸骤然睁大,盛满无措和慌乱。
白浔见叶然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可怜兮兮地垂下头,又自责得不行。
“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她伸手抱叶然,叶然却置气地躲开,背过身不理人。她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又从背后抱住叶然,被甩开手臂。多试几次,终归如愿。
叶然的背刚开始还执拗地挺着,不一会儿就松散下来,转过身时,又笑容可掬。
“是我不好。我不该淘气。”叶然环抱住她,“我错了。你咬我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懂事又黏人的女孩儿?白浔觉得,得到叶然的青睐,大概是因为她上辈子拯救过地球。
“不不不,是我太紧张了。”她向叶然解释,“我怕我考得太差,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到时间咱们分隔两地,你被别人拐了去。”
“不会的。”叶然说,“我可不好拐!”
是吗?叶然在她眼里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白浔存疑。
夜里,叶然会像磨盘一样隔几分钟就转一圈,遇到阻碍,又踹又踢,折磨得白浔要向白桐申请睡沙发。
“不要嘛。”叶然拽住白浔的手,“不要睡沙发啦,我会斯文一点的。”嘴巴一嘟,眼睛眨巴眨巴。
饶是白浔再恼火,也立刻解气:“拿你没辙。”
可是,“斯文”二字,天方夜谭。不到一小时,叶然就原形毕露,白浔被踹下床,脑袋磕到床头柜,叶然却一脸无辜地揉着惺忪睡眼:“咦?你怎么睡在地板上?”还伸手拉人,“快起来,上面凉。”
“我真是......”白浔大无语。
为了睡个好觉,白浔只好“锁住磨盘”——她用两腿夹住叶然的双腿,再用双臂捆住她的上半身。
“我又不是抱枕。”叶然反抗。
白浔:“你要是抱枕,我指定捶你两拳。”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亲亲我,我就会睡得很安稳?”叶然说。
白浔从谏如流,在叶然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再踹我,我真的会捶你!”
可她心里清楚,哪怕额头上再撞几个大包,她也舍不得动叶然一根手指头。
五一收假,两人早上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在学校吃午饭,课间十分钟,都要跑到对方的教室门口说几句话,怕被老师抓到早恋,就以借书、还书为理由。
白浔说:“我要在论坛上匿名发一条帖子,就说学神又恋爱了,让大家猜对方是谁。”
叶然不同意:“去掉‘又’,和可仔的那段不作数。”又说,“低调低调,‘秀恩爱,死得快!’咱们要天长地久。”
“为什么不作数?”白浔说,“你不是还搔首弄姿地吸引他吗?”
“有吗?”叶然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可能,你肯定记错了。”
白浔复刻一遍叶然当的动作,叶然笑喷。“你想多了。”她说,“我那是找借口把手抽回来。我可讨厌他碰我了。”
误会消除,白浔笑逐颜开。“嘘!”她把食指搭在唇边,“悄点声,可仔听到了会难过。”
可白浔还是不安心。内心深处,她想告诉所有人,叶然是她的了,谁都不能和她抢。同时也意在提醒叶然,她许诺要她一起过下去,不能中途反悔。
两人各执己见,协商的结果是,先小范围告知,比如方可和聂许,等到高考结束,再广而告之。
“你是不是怕被麻袋套头?”白浔问。
“我不怕!”叶然手掌一劈,“谁敢套我的头,我就拎刀砍他。”
晚上一起回家。两辆自行车并排行驶,路上有说有笑,聊聊诗词文学,有时也停下来仰望苍穹。
叶然只认得北斗七星,白浔却能认出许多星体:“这是金星。那是木星。它是天狼星。”
叶然顺着白浔手指的方向看去,顺利找到,乐不可支。
“我教你认星星,你不给我谢礼?”白浔问。
“不给!咱俩谁跟谁?不用计较这些。”叶然嘴犟。随即被拽到一旁。
白浔手掌撑在叶然耳侧的墙壁上,将叶然圈在臂弯和墙面之间,嘴巴故意擦过她耳廓:“再说一遍,给不给?”
白浔的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叶然无力抵抗,但傲娇:“不要!”
白浔体内火热的躁动瞬间冷却,眼里闪过失望:“好吧。”
她转身要走,却被拽住手腕。
叶然也有些失望:“早知道你这么不经逗,我就不骗你了。”
“什么意思?”白浔问。
“你说呢?”叶然心痒难耐,可白浔还在发愣,她只好命令她,“亲我!我要你亲我!快点!”
“你不是说......”短短几秒,白浔的心绪跌宕起伏,仿佛走过千山万水,“撒谎的孩子,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她用指尖扣住叶然的后颈,以不容挣脱的力道把人拉近,唇瓣落下时带着灼热的温度,齿间漫开的气息混进凉爽的晚风,将周遭路灯的光晕都揉得发烫。
经过这件事,白浔意识到,她不像小时候那样了解叶然了,她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看不明白她表情的含义,更加无法揣测她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会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眼前的女孩儿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每次遇到流星,白浔都会合掌默念心愿,还催促叶然:“快许愿。”
可叶然并不照做,她倔强地认为,她的幸福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她们还煮过一次饭。
周末白桐不在家,叮嘱两人中午去楼下的小餐馆吃饭。“好。”答应的时候不约而同,自作主张起来也相当默契。
两人买了菜,声势浩大地要炒两道家常菜,结果,白浔去了趟卫生间的功夫,叶然就把厨房点着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完战场,还是得去小餐馆裹腹。
“我真笨,连个菜都炒不好。”叶然垂头丧气。
“不用心塞。”白浔说,“有我在,你不必学习这些。以后咱家我做饭。”
“那我做什么?”叶然想一想,“我择菜、洗菜、陪你说话。”
“这些也不用你做。”白浔说,“你负责玩儿和吃就好了。”
“不行!”叶然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家务也要一起分担,这样才美满。”
月上中天,白浔坐起身,轻叹一口气。当年不到二十天的美好记忆,驱散了她往后孤身漂泊的大部分寒气,即便其中掺假,她也执拗地不予深究。
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放着一个日记本,白浔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