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叶然到达老友聚门口,看见姜早,问他:“怎么伤成这样?”
姜早的皮肤不再蜡黄,而是满脸淤青,鼻梁上贴着创可贴。
“骑车太快,摔了。”姜早说。
叶然把礼品袋往姜早手里一塞:“这份礼物正合适。”姜早不收,她说,“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
两人直奔三楼,聂许在一间包厢准备了饭菜。兄弟相见,分外生疏,面对彼此,除了“好久不见”,就没有话说。
“你俩怎么回事?”叶然吐槽,“搞得跟老情人久别重逢一样尴尬!”
聂许噗嗤一笑:“半年前,你和老白重逢的时候也这样?”
“扎心了!”叶然说,“不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姜早听不懂对话,两只小眼睛里布满大大的困惑。叶然问:“你不知道吗?”
姜早:“知道什么?”
叶然:“不知道正好。有的聊。”
三人落座开吃。聂许说:“从什么时候聊起?”
“从我离开学校之后吧。”姜早想知道后面的事情,此刻,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超级简单。概括而言,就是他,”叶然指一指聂许,“和可仔在一起了。腻歪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分手,真够讨人厌。”
聂许得意洋洋,叶然说:“后来,我和校花短暂地处了一段。”
姜早刚吸溜进半口面条,猛地顿住,筷子僵在半空,另一半挂在嘴边的面条无助地悬着,双眼则瞪得滚圆。
前一项他多多少少听说过,后一项,实在匪夷所思。
“你们不是死对头吗?”姜早问。
叶然笑:“人是会变的。”
聂许听出不对劲。单看高一,叶然和白浔虽然不像朋友一般亲密,但也没见到或者听说过她们起冲突,更何况白浔还在众目睽睽下警告他不许动叶然一根汗毛。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死对头?”聂许问。
“我......”姜早刚要回答,叶然打岔:“对了,刚才忘了说,他俩在一起后,我还发过一次疯,差点伤到他。”她看向聂许,“当年出手没个轻重,对不住。”
“你?伤到他?”姜早再次惊诧。
提及自己的“光辉”历史,聂许面子挂不住:“害,是我和可仔先对不住你,你不用感到抱歉。”
“你们在打哑迷。”姜早听得云里雾里。
叶然见状,把高中后两年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一遍,她和白浔的部分,以“性格不合,最终分手”代过。
姜早愣住,是切切实实的惊呆。
叶然和聂许对视一眼,笑起来。
聂许拍一拍姜早的肩膀:“吓到了?”
姜早回过神来:“没,就是......”他眉头一皱,“挺出人意料的。”
“说明你离开学校后,一点都不关注我们。”聂许责备,“拍拍屁股一走,就忘了兄弟,没义气!”
这话姜早不爱听。“我没有义气?”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明明是你先和我断绝联系!”
聂许瞬间心虚。的确是他先删除了姜早的联系方式。
“这事你得听哥给你解释。”聂许说,“可仔删的,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拗不过。”
姜早:“别人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你是有了对象,插兄弟两刀。”
聂许笑着默认。姜早说:“我本来想和方可道个歉......”讲完心路历程。
“我会向他转达。”聂许说,“咱们年轻的时候,都有些中二,是得好好反省。”
两人掰扯间,叶然极有眼力见地倒好两杯酒:“既然话说清楚了,那就一笑泯恩仇。”一人给一杯。
两人喝完,互相加微信,叶然说:“我也加一下。”又问姜早,“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太大的打算。”姜早说,“多卖力气攒些钱,回老家开个小店,再娶个媳妇儿,老婆孩子热床头。”
“挺好的。”叶然由衷地赞同,“我也想这样,最近正在考虑。”
“你为什么要回老家?”姜早不理解,“小县城又没有你的用武之地。”
“慢慢学呗,总有适合我做的事。”叶然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大城市,只是被错误的执念一步步推到了目前的位置,等到时机成熟,我想活得轻松一些。”
没完没了的加班、朝令夕改的老板、应付不完的客户、昼夜不息的噪声污染......这些统统让她头疼。上次在田埂上奔跑,万般沮丧中,叶然竟然体会到了快乐,一种“纵情山水,望野息心”的感觉。
聊起“牛马”的辛酸,两人颇有同感,分享彼此遇到过的糟心事,最终达成共识——没有所谓“成功的人生”,只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好每一天,就已足够。
身为偶尔朝令夕改的老板本板,聂许插不上话,只能尴尬微笑。手机铃响,他说:“你们先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
另一边,方可开车到自己家小区,下车,问白浔:“现在进去和老爷子打招呼,还是过两天?”
“过两天吧。”白浔说,“我先去白阿姨家。”
“OK!”方可拎上叶然的礼物,“光临寒舍前,先给我敲个电话。”
“好。”白浔挪到驾驶位,十分钟后,到达白桐发给她的定位。
白桐担心白浔找不到路,老早就等在小区门口。
看见白桐,白浔淡淡一笑,她以为她会哭,没想到情绪平静得令自己讶异。
白桐依旧爱美,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项链、耳环,腕上一对翠色玉镯,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脚上是一双裸色高跟鞋,像个精致的贵妇人。
白桐左腿受过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幅度不大,但到底不顺畅。
四目相对,一方无语凝噎,一方心静如水。
“阿姨,咱们回屋聊?”白浔打破沉默。
“好!”白桐一笑,眼角现出一条条细小的褶皱,“见到你太激动,我就忘了其他事。”
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小区还是那个小区。只是墙壁略显陈旧,曾经鲜亮的翠色被孩子们画了涂鸦,墙皮翘起,地面落着一搓搓粉末。
穿梭在楼栋间,白浔百感交集。
美梦里,噩梦里,这座房子总在她心里。如今它不再熠熠生辉,破败又沧桑,却依旧令她心驰神往。
房子没有缩小,是人长大了。白浔想起她和叶然在楼梯间上蹿下跳的情景。两个作精,放着电梯不乘,偏要甩开腿爬得累死累活。
“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回家。”不论是谁提出建议,另一方都会欣然加入。
十八楼,近三百级台阶,两人怀着竞争的心理,爬着爬着,就变成了相互帮扶。
叶然脚步轻快,爬到前面,超越她两级,转过身,伸出手。白浔握住,一鼓作气赶上,又超过叶然两级,再转身伸出手。就这样,她们每次都能坚持到最后。
“谁赢?”
“双赢!”
两人自问自答,在楼道里喘着粗气,哈哈大笑,惹得白桐和叶衡直说“悄点声,不要打扰邻居”。
游戏一直延续到小学毕业。初中开始,“双赢”这个词就逐渐淡出她的字典。
“第一个登上月球的是阿姆斯特朗。没有人会记得第二个。”叶衡说。
“我记得。”白浔反驳,“是奥尔德林。他只比阿姆斯特朗慢了十九分钟。”
“你去问问身边的同学,还有谁记得?”叶衡说,“你去统计一下,记住阿姆斯特朗的人多,还是奥尔德林的多?”
白浔果真去问了,六十多位同学,只有一人让她惊喜。
“他们要是同时出舱,就不会存在这种争执。”叶然淡然地说,“两位宇航员根本不在乎先后,耿耿于怀的是我们,我们真是......吃得太饱,作业太少!”
两人心有灵犀地笑起来。然而白浔知道,年级第一只有一个,并列的可能性太小,是叶然,就不可能是她。而叶衡期望是她。即便这样,她们还是维持着良好的合作与竞争,直到中考结束。
白浔带来的礼物,白桐赞不绝口。
“叶然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白桐抱怨,“她直接拿钱打发我,连给我挑选礼物的心思都不肯花。”
“她太忙了。”白浔说,“转钱更自由,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白桐微微叹气,“算了,聊点别的。”
叶然的发怒让白桐好几天回不过神来,相处多年的女儿忽然变得陌生,她有些摸不着门道。
两个人,白桐准备了四菜一汤:“多吃一点。”她问,“你的口味怎么变了?我记得你以前一丁点辣都不能接受。”
“我也不知道原因。”白浔说,“反正渐渐就能吃了。”
她知道!且再清楚不过——在每一个孤独难熬的时刻,她都买一包辣条,或者做一道的爆辣的菜,想象叶然跑来夺食,甚至她就坐在身旁和她一同用餐。所以,在乔峤厚着脸皮蹭饭前,她也日常摆放两套餐具。为了牢牢记住一个人,她驯服了自己的胃!
白桐做的菜和白浔发在朋友圈里的一样,她以为白浔喜欢这几道。
“尝尝我的手艺。”白桐夹一块鸡翅给白浔,“这道菜你是怎么做的?”
两位大厨交流起做菜的方法,气氛十分融洽。
“回头你教一教叶然。”白桐说,“她嘴巴刁,嫌外卖吃腻了,自己做的又难以下咽,搞得身体越来越差。”
“她学了几道菜。”白浔说,“挺像样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是吗?我都不知道。”白桐撇一撇嘴,“学了本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藏着掖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浔一愣。她很快明白,白桐没有看到叶然的朋友圈,要么是叶然设置了不允许白桐看见,要么是白桐刷漏了。第二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叶然的朋友圈全年可查,只要白桐想翻,甚至能翻遍她大学时期发布的内容。
吃完饭,白桐执意不让白浔帮忙刷碗,白浔无事可做,便点开微信,问叶然:【你的朋友圈,为什么要屏蔽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