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白浔从噩梦中惊醒,她以为她睡了很久,其实只有二十分钟。
自从多年前和叶然决裂,她就在半梦半醒中遥想她,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白浔抱紧小团子,手指在它的腹部摩挲,摸到戒指,触发一段记忆。
叶然是谁?天之骄女,无敌学神,是让她自惭形愧的存在。
经过“校霸事件”,白浔匍匐在叶然的脚下,不甘心,但没有办法。
老远看见叶然,她都会匆匆跑开。学神的光环璀璨夺目,她承受不住。
可她又暗暗期盼叶然能叫住她和她说几句话,只要叶然流露出一丝还需要她的信号,她就情愿继续为她鞍前马后。
然而,叶然并没有这样做,一次都没有!真令人心碎!
骄傲轻狂的少女咽下所有苦楚,仰望心目中高不可攀的“神明”,生平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卑微地隐入尘埃”。
得知方可狗急跳墙地把叶然拽入凡尘,白浔猛踹发小两脚。
“你怎么敢?”她咬牙切齿地责问他,“你怎么敢污染她?谁给你的胆子?”
得知叶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了,白浔石化。叶然一贯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她曾经说,外面的人虚伪又冷漠,只有她让她感觉温暖且真实,白浔的心刹那间揪得厉害,如今,在叶然心里,谁是外人?
她知道,叶然的心很小,容下一个方可,就容不下她,公主选择了骑士,山大王只能灰溜溜退场。
其实,我们从来就不相配。白浔这样说服自己,叶然温文尔雅,至少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她娴柔、纯真、堪称完美,而我只是个鲁莽阴暗的土匪。如果叶然是一朵鲜花,那我连做绿叶的资格都没有。
可她又不服,方可凭什么有资格?
看到方可把“猪蹄”伸向叶然,而叶然没有迅速甩开,白浔急得跺脚:“快扇他,抽他耳光,警告他不许造次!”
可是,叶然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惩戒方可,反而笑意嫣然,撩一撩头发,露出更加迷人的神色。白浔扭头看向别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不见为净!
一个月,漫长的三十天,白浔煎熬地仿佛度过了三十年。
“叶然乐意就好。”她可怜巴巴地对自己说,“她做出了选择,我应该尊重她的决定,她不是我的私有财产,她终归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只是这一天来得比较早而已。”
第三十一天,傍晚,天空阴沉沉,乌云笼罩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浔在食堂吃饭,味同嚼蜡。方可端着盘子坐在她对面:“有事找你帮忙。”
“怎么不去找你女朋友?”白浔说,“你惹恼她了?要问我如何挽回?敢向公主示爱,就得做好准备忍受公主病,这才几天你就不耐烦了?有没有诚意?”
方可:“不是。你先听我说。”
等到方可愁眉苦脸地讲述完心路历程,白浔震惊片刻,拨云见日的同时火气丛生。
“你丫欠揍!”她狠拍方可的脑袋,“竟然敢用她做实验,谁给你的勇气?”
“我知道错了。”方可合掌求饶,“你先帮我拿个主意,这事要怎么收场?”
“赶紧跟她坦白!”白浔气得肝儿疼,“拖得越久,对叶然的伤害越大,你们可是老交情,你忍心看着她越陷越深,最终伤痕累累吗?”
方可在犹豫,白浔说:“勇敢一点,及时止损!”再踹他两脚,“混账东西!”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方可及时止损的消息传遍校园,白浔心情大好,慷慨地请他和聂许喝饮料,以“祝福”之名,怀“窃喜”之心。
“叶然是什么反应?”白浔问。
“她眼泪汪汪地同意了。”方可说,“我真不是个东西!”
“你确实不是个东西!”白浔心塞,叶然怎么回事?有必要这么悲伤吗?方可哪里值得她流眼泪?
她满腔怒火难以抑制,把方可胖揍一顿,连同挡在他身前的聂许一并挂彩。
“安慰她的事,交给我。”白浔义正言辞地说,“看在咱们是铁哥们儿的份上,我去帮你收拾烂摊子。”
“仗义!”方可感恩戴德,“她在三楼。”
“知道。”“仗义”的白浔买了一包辣条,一口气窜到三楼,一眼锁定目标。
叶然正在埋头“苦干”一盘酸辣白菜盖浇面,下垂的刘海挡住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同学们自觉与学神隔开一段距离,议论这件事的,都不约而同压低声音,有人可惜一对青梅竹马不能长久,有人暗笑一出好戏不够热闹,有人在默默盘算,叶然受了情伤,下次考试也许会发挥失常,没准能掉落神座。
白浔想的是,挑这么阴暗的角落,化悲愤为食欲?她白眼一翻,居然因为失去方可而悲愤,有毛病!
叶然近在十米外,白浔却裹足不前。眼前的人像幽谷的小鹿一般迷人,又像山野的孤兰一样如梦如幻,她生怕惊扰她。
白浔深呼吸,假装闲逛,走到叶然对面坐下:“你还好......”“吗”字还没有出口,叶然站起身,和她错开一个位置。
什么意思?生分到这种地步?还是嫌我的浊气弄脏了你的神域?白浔苦涩一笑,缓和关系的心瞬间变冷。
“学神,你的魅力,好像还敌不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校霸。”她毒舌乱呲。
叶然没有反驳,也没有抬起头。白浔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她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行!你清高!你了不起!我走!
前走两步,白浔又停住,悲愤让她丧失理智:“学神的脑子,好像并不好用,连这么简单的骗局都看不穿!你也不想想,可仔怎么可能喜欢你?从小到大,他和你都不亲近......”
啪——
叶然放下筷子,望向她。
叶然的眼神波澜不惊,但白浔知道,这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很快就是灼灼火浪。
她兴奋起来,坐等叶然发疯,揪住她的衣服,咬破她的手臂,然后,她会像以前一样将她圈在怀里,抚摸她的背,哄她说“别淘气啦,吃根辣条缓缓吧”,直到叶然转怒为喜,把脑袋软绵绵地搭在她肩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白浔在心中盘算她们和好后的情形,几乎快要露出笑容。然而,叶然只是风轻云淡地说:“多谢关心。”
她这是什么态度?干嘛故作坚强?四个字,如四把刀,直插心脏,白浔痛得几乎忘记呼吸,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她果然不再需要我了,也不想和我再有瓜葛!”
痛苦让人口无遮拦,白浔说:“叶然,你好像忘了,这世上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人,只有我。别人不过是看你好骗,闹一闹你,戏弄罢了。”
“是吗?”叶然的语气充满质疑,笑容也分外扎眼,“那我可得加倍感激你。”
为什么要质疑?叶然眼神如刀,刺得她鲜血喷涌。目送叶然离开食堂,白浔憋着一口气,四肢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此后很长时间,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本来就不在同一个班级,见面的机会很少,彻底演变成真正意义的形同陌路。
黑板报上张贴赶超目标,白浔填写“叶然”,惊骇一众人。有人赞扬她勇气可嘉,有人嗤笑她自不量力。
每次考试,同学们都在校园论坛下注,尽管白浔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但直到高考前,支持她的人还是远超过叶然。有些是跟风凑热闹。有些是恋慕校花而不敢声张,只好暗戳戳示爱。部分学霸把自己投射到白浔身上,有人意欲掀翻叶然对“王座”的统治权,必须举双手支持。更多的人不喜欢叶然,既因为她完美得不真实,还因为她在分享学习经验时,以“及时查漏补缺”为由大加称赞周测和月考。同学们不约而同把叶然判决为“热爱考试的机器”。考试这种东西,谁热爱,谁就是公敌!会场内有任课老师,鼓掌和欢呼免不了,但内心深处,他们用国粹把她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论坛上,三条帖子长期置顶:《今天,校花击败学神了吗?》《谁将效仿方姓勇士?》《谁能毁掉某神的完美假面具?》
校花没能击败学神。没有人效仿方可。当然,也没有人能够毁掉叶然的完美形象,除了她自己。
高二第二学期的某天,论坛突然炸开锅,两张照片在网上疯传,白浔点开,一时间呆住。
第一张,叶然的拳头高高扬起,作势要把方可揍扁,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形成居高临下之势,原本高叶然一头的方可顿时显得娇小柔弱。他双手抱头,背对镜头,而叶然的眼神杀气腾腾,威风又霸气。
一年时间,叶然筋骨强健。白浔心一沉,同时幸灾乐祸,方可活该!
第二张有些骇人——叶然拎着一把水果刀逼近聂许,十几厘米长的刀刃在路灯下泛着刺眼的白光,身材魁梧的“校霸”一脸惊恐,不知道两人协商了什么,总之,“校霸”安然无恙,而叶然的“疯批”之名在校园里迅速传扬。
叶然“獠牙狰狞”,白浔一点儿都不意外,她心知肚明,叶然是个不愿意认栽的人,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按兵不动,是在静候时机。
可叶然略过了她。
我公开宣战,你都熟视无睹?白浔气得脑袋砸墙。比起经受皮肉之苦和利刃的威胁,更让她难过的是,叶然根本不屑和她对峙。
她瞧不起我。白浔得出结论,和她不肯与我分享巧克力一样,她认为我不配。不配得到奖赏。不配和她站在竞赛场上。
神之光环,不是谁都可以追逐。白浔感觉天昏地暗,生命了无生趣。
忧郁无孔不入,将人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遭到昔日的好姐妹鄙视已经足够折磨,还要忍耐叶衡的喋喋不休。
高三开学,叶衡重申宏图大志:“再努力拼一拼,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说不定能考上‘清北’。”
“别做梦了!”白浔说,“等到驴学会上树,我都考不上‘清北’。”
叶衡听不得自暴自弃的话:“烂泥扶不上墙!”
白浔:“爱扶不扶!你行你上!”
叶衡扬起巴掌,白浔抓住她手腕,轻轻一推,叶衡跌进沙发。
“你翅膀硬了,要翻天呐!”叶衡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白浔没有耐心再配合叶衡演绎闹翻、和好的戏码,她不再抱住母亲的肩膀,而是冷冷地说:“我要住校。”
叶衡哭累了,洗一把脸:“妈妈心一急,就控制不住脾气,我给你道歉。”
白浔还是那句话:“我要住校。”
叶衡思考一夜:“住校好,周围都是刻苦学习的同学,没有人干扰你。”出门采购住校所需的物品。
目送叶衡离开,白浔自责缠身。
她如愿搬到集体宿舍,把“清北”二字抛诸脑后,对学神的蔑视置之不理,心无旁骛,只为自己而奋斗。即便不能占领“神坛”,学了十多年文化课,她也想给青春一个自认为过得去的交代。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她放弃追逐那道光,光却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