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叶然准时下班。
路过隔壁工作室,她把脑袋探进去,只见白浔专心致志看资料,眼眸低垂,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沙沙作响,光影勾勒出她绷紧的下颌线,连额前的碎发都带着认真的弧度。
真好看!叶然花痴两秒,勒令自己冷静。“领导要加班吗?”她问。
白浔看一眼手表。“不加。”边说边合上文件,“等我一分钟。”
“不等。”叶然迈开长腿,“快点追上来。”先去按电梯。
叮——电梯打开。
外卖小哥出来,冲叶然微微一笑。
叶然回以微笑,刚要攀谈几句,瞥见不远处的人影,小声对姜早说:“快走!”
姜早看到白浔,“嗯”一声,转身朝另一头,市场部的办公室走去。
白浔定睛一看,认出姜早,想要联系方式:“姜早!你等一下。”
“你认错了!”姜早加快步伐。
越躲避,越说明没有认错。白浔径直走向市场部。
叶然急忙拦住:“你干嘛去?人家都说了不是,你还想怎么样?”
“明明就是!”白浔说,“我只想和他叙叙旧,又没有恶意。”
“这跟有没有恶意没有关系。”叶然说,“退一步讲,即便他是,人家也未必愿意和你叙旧。”
“但他却和你保持着联系。”白浔眼睛一眯,“我严重怀疑,你俩之间有猫腻。”
“你想多了。”叶然拽起还在向市场部张望的人,“走啦,不要疑神疑鬼的。”
叶然一抱住她手臂,白浔就不再坚持,她们太久没有这样亲密,微风拂面,都带着惬意的馨甜。
电梯里,两人各自发信息。
叶然点开Q.Q,对姜早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能力范围内,我给你准备一份。】
白浔则打开微信,通知方可:【姜早去你们办公室了,快去捉他。】
姜早把外卖放在门口的空桌上,透过玻璃门,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向外张望,四目相对一瞬,一惊,方可!他居然也在这里!
方可冲出工作室,大步流星地走向姜早。姜早转头在楼道里飞跑,电梯一时半会儿不到,直接窜去楼梯。
方可扑空,向白浔汇报“战况”:【他溜了,你在大厦门口守株待兔。】
白浔:【好。】
一楼到了,叶然走到门口,却见白浔停住脚步,料到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明知故问:“干嘛停下?”
“你先回。我还有事。”白浔说。
叶然:“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但你不肯帮。”白浔说,“我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叶然摊牌:“不就是想和姜早取得联系嘛,简单得很,我告诉你。”
“真的?”白浔存疑。
“真的。”叶然狡黠一笑,“你告诉我致富经,我就告诉你他的Q.Q号。”
“一言为定。”白浔说,“靠耳过来。”
叶然靠近。恰逢这时,姜早从电梯里出来。十七楼太高,他跑了两层楼梯,见方可没有追来,又选择坐电梯。
叶然背对姜早,没有发现白浔已经锁定了目标,耳廓一烫,是被人啄了一口。
趁着叶然愣神,白浔拦住姜早的去路。“我知道你赶时间。”她说,“加个微信,加完就放你走。”
姜早看一眼叶然,见她呆呆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再看一眼白浔,犹豫几秒,扫码添加好友。
姜早离开,叶然才清醒:“众目睽睽,像什么样子!”她哼唧着,发现大堂经理正在看她,脸色霎时涨得通红。
“致富经呢?”叶然问。
“你没有筹码了。”白浔晃一晃手机,又摸摸叶然的脑袋,“牧牧,拜拜。”
叶然发现中计,暗恨为美色所误。
姜早守信用,不会走漏风声,她想,其实不必紧张。转念一想,姜早耿直,哪里顶得住白浔拐弯抹角地询问?
叶然:【白浔要是问起来有关于咱们俩的事,你能跟我商量一下再回复吗?】
*
深夜,姜早下班,洗漱完,躺在床上,舒缓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先回复叶然:【谢谢学神,真的不用。】又说,【可以,我也怕被她问住。】
微信上,白浔打招呼。姜早发送表情包“你好”,回想起傍晚的情景,哭笑不得。
叶然和之前截然不同。姜早想,当年那个惜字如金、孤高傲慢的学神竟然肯一而再而三给他发消息,且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样子,这要是传扬出去,肯定惊掉那帮兄弟的下巴。
但他没有地方传扬,高一念完,他就辍学到社会上历练,此后陆续和同学们失去联系,有些是主动,大多是被动,今天以前,通讯录上除了叶然,再无一个中学时代的朋友。
叶然算他的朋友吗?算!在姜早心里,他俩大半年的合作,是他高中生涯为数不多的欢乐回忆。学神与学渣的组合,匪夷所思,神秘莫测,他自得其乐。
叶然可不像她看起的那么乖巧文弱好欺负。姜早心想,以白浔的智商,和叶然斗,没有半分胜算!
想起方可,姜早自责又羞愧。当年聂许嫌方可娘了吧唧,日常围追堵截,当时他以小弟的身份在一旁助势,如今人家光鲜体面,自己却混成了一条土狗。
得找机会给方可道歉。姜早想,叶然和方可是同事,请她从中做调解,方可或许会原谅他。
叮咚——
白浔:【好久不见!】
姜早:【好久不见!但我们不是一路人,没有必要联系。】
白浔:【怎么不是一路人?同为苦逼的打工人,本质都一样。】
姜早感觉这话很眼熟,翻到Q.Q看一眼:【学神也这么说!】
白浔:【是吗?】
姜早:【一字不差。】截图为证。
白浔:【巧了。】又问,【你和叶然,这些年一直没有断联系?】光是想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姜早:【没,我们前几天才碰见。就是截图里的时间。】
白浔一看,是她们出差回来的那晚。
为了减少麻烦,姜早撒谎:【我们以前没有半点交集,我万万没有想到,学神还记得我。】
白浔从姜早的言词中读出“受宠若惊”,淡淡一笑。
叶然过目不忘,记住一个人,和呼吸一样简单,可对于被她记住的人,将是难得的幸运,是荣耀,是无法忘怀的快乐。她太了解这种感受。
姜早:【我先睡了,晚安!】
白浔:【晚安。】
月上中天,万物皆俱,尽量不去惊扰房内的寂静,连藏身在帷幔褶皱里的月影都不敢妄动。
“学神。学神。”白浔咀嚼着这个称呼,辗转难眠。
*
高一开始,“清北”二字压得白浔喘不过气来。偏偏学校周测、月考、期中、期末、联考、市考......大大小小的考试五花八门。
每次考完,成绩汇总结束,就有一张排名表贴在教学楼的墙壁上,供全校师生共同瞻览,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叶然稳居榜首,而且能甩开她四五十分,白浔痛苦得快要发疯。初中三年,她还能位居第二,紧随叶然之后,而现在,差距如此之大!她努力了,废寝忘食地努力了,然而无济于事。莫说赶超叶然,就是望其项背,也做不到。
叶然的优秀把她衬托得像个智障,除了在叶衡面前挺不直腰杆,更可怕的是,白浔发现,她逐渐不敢直视叶然。
学神是否鄙视她,她顾不上深究,她只觉得自己不配——她们来自同一家孤儿院,年纪渐长,距离越远,她平凡普通,怎么配与“神”处在同一个环境、呼吸同样的空气?
老远看见叶然,白浔会像其他同学一样投去仰慕的眼神,但不再跑去和她嬉闹。
不对,我不应该畏手畏脚。她想起叶然的“选择性亲密”,又想到这些年她对她的依赖,放下心来。
柔弱的学神离不开我的保护。白浔这样总结。
可她很快就发现,叶然有足够的胆量独自抵抗风霜。
当“校霸”桎梏住叶然,她没有东张西望寻求援手,也没有第一时间喊她的名字。白浔站在人群中,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凉——叶然不再需要我了!她心说,我在她的生命里,不再具有价值。
眼看着叶然用眼神把欺凌她的人杀得片甲不留,白浔既痛心又高兴。
叶然长大了,哪怕世界真的充满危险,她也敢与之对抗,只要再练一练筋骨,她就有力量把“校霸”揍得满地找牙。
而此刻,在叶然筋骨强健之前,我还有一点价值!既然如此,那就责无旁贷。白浔撸起袖子,呵斥“校霸”松手。
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干翻“校霸”,只能摆足架势,想着大不了一起挂彩。谁知“校霸”立刻一副谄媚相,让她又鄙夷又想笑。
叶然的表现实在冷静,当她扶起自行车问她“没事吧”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叶然能向她诉苦,即便一言不发,也应该抓住她的衣袖或者握住她的手,这样,她就会感到一丝慰藉。可是,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没事”。叶然握住的是自行车把手,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望着叶然离去的背影,白浔在心里嘶嚎,像一匹狼受到重创。从今以后,你是神,我是人,你端坐神坛,我匍匐在你脚下。
*
抱着小团子,白浔心想,历经人情翻覆的打磨,叶然依旧热忱——肯帮助一位素昧平生的司机,肯向关系一般的姜早送生日祝福,肯为朱颜的“同情牌”买单。她用善良拥抱世界,反观自己,却几乎与世隔绝。诚然把心收回来放在重要的人和事上无可厚非,但其中果真没有一丝消极情绪吗?
在贪婪浮华的时代,神和鬼都会爱上好孩子,即使“好”的纯度并非百分百,也难能可贵,令人动容。
那么我呢?白浔自问,我该怎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