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开得人心浮气躁,叶然回到工位,把键盘敲得啪啦响。
向榆推门进来:“然姐,这是我拟好的回复,你看一眼。”
叶然看完:“发吧。”
向榆忙完手头的活:“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以往,公司正式发布公告前,叶然不会把新制度告诉向榆,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反正她们无权制定规则,只是流水线上的执行者。今天却一反常态。无他,想听向榆骂宋焘,助理是她的最佳嘴替。
向榆听得直皱眉:“老宋脑残!有病就去治,跑来霍霍其他人,天理不容!”又说,“这帮垃圾高层,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公司迟早被他们玩垮!”
“跳槽吧,然姐!”向榆说,“凭你的实力,国内的广告公司任你挑。ME这座破庙,不配拥有你这尊大佛。”
叶然心里舒服了一点。
向榆接着说:“我说真的!ME不值得你耗尽心力,睁大眼睛向前看,无数优质的公司正在向你招手。”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叶然。这几年,她时常接到猎头的电话,有一家公司许以高薪聘请她做创意总监,她多次拒绝,直到半年前对方才消停。
向榆见叶然心有所动,撺掇她:“要我说,离开ME,就该去......”
门外出现一道身影,白浔探进脑袋,对叶然说:“你来一下。”
“不要!”叶然说,“我很忙!”
叶然转瞬改换冷脸,向榆心想,一场友爱的掐架即将上演。
老实说,她羡慕她们。一对好姐妹,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偶尔斗斗嘴、闹一闹,枯燥的日子也多几分乐趣。
叶然不肯挪位,白浔只好走进来:“有事找你帮忙。”
“不帮!”叶然指门,意思不言而喻。
向榆自觉离开。分寸感很重要,此刻显然不适合第三个人在场。
白浔对叶然的拒绝置若罔闻,拿出手机给她看:“靠你了。”
“起开!”叶然拨开挡在眼前的手机,还是瞥到了上面的信息,宋焘让白浔组织创意部团建。
“我为什么要帮你?”叶然说,“你刚才都不给我帮腔,居然还好意思找我帮忙,你脸大不大?”
“就知道你在气这件事。”白浔说,“我赞同宋焘的观点,你确实得重视健康。四月还没有过完,我已经亲眼见到你犯晕三次,身体垮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赞同个鬼!”叶然说,“这明明是老狐狸打压我的借口。”
“是借口没有错,但也是事实。”白浔停顿两秒,换一种思路,“你非常热爱这份工作吗?把它视为终生事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那种?”
叶然愣住。细想起来,简历是方可怂恿她投的,她只是习惯在接到任务后赢得胜利,因而不断努力。谈不上热爱,也说不上讨厌,就这样日复一日。
为了工作赴汤蹈火,我又没疯!叶然心说,完蛋,被问住了,落入彀中!
她脑瓜子一转,想到另一种可能——差点忘记,这位巧舌如簧的白总监是怀着报复心回国的!
“看到我被打压,你是不是很开心?”叶然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白浔说,“脑回路真够清奇。”旋即自问,看她吃瘪,我怎么一点都不开心?是反射弧太长?还是工作太忙没有顾上?
叶然:“请正面回答!”
“正面反面都一样,我希望你过得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白浔说,“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她们对彼此的信任早就分崩离析,这是和互相伤害同等程度的悲哀。
白浔眼神炙热,叶然的心里扑腾起一束火苗,继而警铃大作,恢复冷静。
“三次,有这么多吗?”叶然问。
白浔细数:“和NB洽谈的那天一次。你带着小鱼演练提案的时候一次。上周二一次。频率很高。”
记得这么清楚!叶然心头一颤,她是在意我的,真心实意担心我。刹时间,她心里像吃了一颗糖,甜得化不开。
叶然的脸上绽开笑容,白浔也笑。这人爱耍小性子,但好哄,和小时候没差。
叶然忽然又皱起眉头。她陷入自责,想当然地误解人家的好意,真是蠢爆!被迫害妄想症晚期,确定无疑。
“不舒服?”白浔问。
“没有。”叶然说,“我在想,组织团建有什么难的?你在群里问问大家想去哪里玩?什么时间去?总结民意,展开活动,不就行了?”
“重要的是,我不想参与。”白浔问,“能不能你带他们去玩儿?反正上次也是你组织的,你有经验。”
“不能!你才是领导。”叶然说,“这是你职责的一部分,‘在其位不谋其政’,差评!”
“理是这么个理。”白浔莞尔,“致富经,你不想要了?”
“公私不分!继续差评!”叶然嘴上嫌弃,手里却没闲着,拿起白浔的手机,用她的微信在群里发消息。
一听说要去嗨,同事们都亢奋得不行,七嘴八舌,意见频出,不多时,两人根据上百条反馈得出结论——周五去,下午六点出发,找一家提供自助餐的KTV。上次的那家就很好,同事们一致好评。
“这不就搞定了?”叶然打电话订好包厢。“上回我以‘代理总监’的身份组织活动,你没有参加,明摆着不给我面子,周五晚,我也不给你面子,我,不,去!”
她心说,哄我啊,把我哄高兴,我就大发慈悲地不追究。
“我没有不给你面子。”白浔解释,“我社恐,又刚入职,怕说错话得罪人,不敢参加。”真假参半。
社恐?叶然撇嘴:“好假!”
不过,就白浔入职以来的表现来看,如今的她,确实不热衷社交,除了她和方可以及向榆,也没有听说过她和其他同事有工作之外的交集,以至于“神秘而优秀”成了茶水间里大家对新总监的概括。
现在的白浔,让叶然想起曾经的自己。年少时,她虽然不服,但还是过于依赖白浔,总是躲在她身后,等到彻底分开,才被迫成长为“社交悍匪”。
时隔多年,她们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说谎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叶然说,“你就不怕鼻子变长?”
“我真的没有不给你面子。”白浔举手保证。
叶然见白浔一脸认真:“姑且信你。”
白浔:“你带领他们的事......”
“想都别想!”叶然说,“身为创意部的领头羊,团建你必须参加,不然没法跟宋焘交差。”
白浔若有所思:“言之有理。”又面露难色,“你得参加。我没法和他们打成一片。我连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凭什么你要求我参加,我就非得参加?”叶然笑得意味深长,“你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你冷场,关我什么事?”
白浔:“……”
“你不参加,怎么看我的笑话?”白浔微微俯身,手臂自然地搭在叶然的肩上,半搂着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说呢?牧牧!”
叶然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要命!靠得这么近,声音这么亲昵,想迷死谁?她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在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吗?”
白浔:“诚心到无以复加!”
叶然连声说“No”:“感受不到诚意。这样吧,你表演一个后空翻,动作酷炫的话,我就感受到了。”
白浔:“......”
“快点!”叶然催促,“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耗。”
哐哐哐——
门口站着朱颜,叶然说:“请进。”
朱颜拎着两杯咖啡,分别给叶然和白浔,坐在沙发上:“早上的事,我思来想去,得跟你们解释一下。”
“愿闻其详。”叶然说。
朱颜:“老宋的决定,我也是周末才知道。我们共事多年,我的为人,你多少有些了解,我不会做背后捅人刀子的事。”
叶然不吭声,白浔说:“你把自己摘干净,就是在宋焘的背后捅刀子。”
朱颜尴尬一笑:“我只是个搬砖工,年龄又大,随时有大把的新人替代我。”
朱颜的意思十分明了,他和两位处在同一阵营,高层如何安排,他无权干涉。
叶然原本就不埋怨朱颜,又见他态度谦和,说:“我理解。你太客气了,老是请我喝咖啡,下回换我请你。”
白浔却不以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情牌”谁都会打,朱颜的解释她暂且收下,但不排除嫌疑。
叶然把心眼儿全用在我身上了,她心想,她要是对我有对外人一半的温柔,我会感动万千到把她供起来。
三人聊几句,朱颜离开。
白浔问:“你相信他?”
“相信啊。”叶然说,“他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让我怎么说你?”白浔沉默几秒,“我去忙,拜了个拜!”
她走出工作室,门口,向榆像被班主任抓包一样,立刻按灭手机屏。
“小鱼,鬼鬼祟祟的在干嘛?”白浔说,“从实招来。”
“没干嘛。”向榆嘿嘿一笑,企图“萌”混过关。
“卖萌无效!”白浔说,“老实交代。”
向榆:“真的没干什么,就是正儿八经摸个鱼,又不想挨训。”她解锁手机,露出一张北极熊的照片,“可爱吧?”
白浔瞄一眼:“还行!”
向榆:“然姐的相亲对象拍的,就是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位摄影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浔想起飞机上叶然的失态,想必就是这个人。
“你有摄影师的微信?”白浔说,“有本人的照片吗?给我看看。”
“我找找。”向榆点开顾瞻的朋友圈,半年可见,翻到底,没有找到一张自爆照,“爱莫能助。”
白浔:“好吧。”
“你看他干嘛?”向榆问。
“好奇。”白浔说,“你之前说然姐对这个人印象不错,我想瞧瞧是怎样的长相。”
“长相不重要,然姐注重的是内核。”向榆说,“还有,好奇心害死猫。”
白浔反应了一下:“伶牙俐齿。”
向榆:“我只是把你搪塞我的话还给你。”
隔着玻璃,叶然看到门口两人的互动,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