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难得睡到自然醒,七点钟。叶然洗漱完,吃过早餐,静静发呆。
今年的四月格外漫长,忙碌一如往常,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太大,使得时光的纹路异常清晰。
弹指一挥,即将而立,叶然窝在吊椅里,沐浴着晨光,回溯过往。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内心深处,她始终是自卑的。每当一声声“丑小鸭”“你不行”盘踞在心里,她常常陷入歇斯底里地挣扎——“我不丑!”“我做得到!”
相貌无从着手,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缺憾。叶然很快发现,如果她拼命学习文化课,成绩永远处在年级顶端,还能甩开第二名二三十分,那么,她就有资格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分享学习经验,当着全校三千多名师生的面,昂首挺胸地走上台,赢得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这样,白桐会以她为荣,会眉开眼笑地希望她再接再厉。同学们会用“学神”二字为她冠名,会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而她,会顺理成章地扇“自卑”两个耳光,骄傲地想,白浔,这种时候,你在哪里?
可是,这份快乐无法持续太久,人们总是健忘,三五天就回归平常。白桐依然对她颇多微词,同学们依旧对她爱搭不理。于是,她特别喜欢考试,最好每天都考,每天都有全新的排名表张贴在教学楼的墙壁上,每天都开学习方法分享大会。
晨风拂面,叶然百感交集,在那些暗无休止的岁月里,如果她不是拼了命地往上冲,想赢得白桐的赞赏,想不被白浔的光芒完全掩盖住,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换句话说,如果她们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她还会执着于输赢和所谓的成功,而极具紧迫感吗?
也许不会!她们曾经那么要好,无话不说,形影不离,得到零食会一起分享,遇到困难会一起扛。
那个温柔的小伙伴鼓励她品尝了人生的第一口辣条,自此,她对此类美味爱不释手。可惜小伙伴自己小时候一吃辣就拉肚子,只能她独自享用。她说,你替我享受美味,你高兴,我就高兴。只不过,如今情况反了过来。
后来,勇敢的小伙伴还和她一起抵抗恶意,她们把嘲笑她长相的小朋友怼得哑口无言。她从墙壁的一头跑向另一头,说你特别好看,从你那儿到我这里这么好看。还和她拉勾盖章,无比真诚地说,没有你,我会过得不快乐。
那么,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叶然沉思良久,幡然悔悟——错在她自己!
她们是密不可分的一对,没有白浔,她的世界将出现一道无法弥补的天裂,可她却为了得到一点稀薄的母爱,本末倒置,把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推向对立面,将她视为坚不可摧的假想敌。
霎那间,叶然的耳畔回响起向榆的问话:“你俩干嘛争来抢去,同心协力不好吗?”
同心协力!多么美好且奢侈的词汇。
桌上,招财猫在不知疲倦地晃动,叶然心头的阴云随着它手臂的起落逐渐散开,她深呼吸,感觉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花瓣的清香,是她从来不曾嗅过的令人舒爽的味道,心情舒畅,便拍照更换头像,再点开对话框。
最近,两人私下的交流明显增加,但叶然很少主动挑起话题。她傲娇又别扭地等待白浔挥舞起屠刀找她复仇,同时也怕自己主动会引来羞辱。
说不在乎是自欺欺人,白浔说过的话,真真假假,她全部记得。
纠结几秒,叶然自我开解——凭什么她能心安理得地折腾我,我就不能理直气壮地骚扰她?某人嘴欠又不是一天两天,习惯就好,脸皮整厚,所向无敌!
叶然:【哈喽!起床了吗?】
非工作日,白浔习惯将手机静音。晨起适合阅读,她抱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屏幕亮起,回复:【有事?】视线停留在叶然的头像,她笑:“这财迷!”
叶然:【没事不能找你?】抛去一长串“白眼”。
白浔:【大清早吃火药了?】
叶然:【我吃的是包子和豆浆。】又问,【你在干嘛?】
白浔打出“在看书”,灵机一动:【在想你。】
姐妹,越来越上道了。她默默给自己鼓掌。
叶然:【好假!】眼睛不由得弯成两道月牙!咳咳——收敛起笑意,【禁止撩拨!小心我截图把你挂在朋友圈。海王!】
白浔:【我发现你真的好喜欢给人扣帽子,我是不折不扣的纯爱战士好吗?】
叶然:【你猜我信不信?】又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白浔:【读书,中午下楼买菜做饭,吃饱继续读书,或者看一部电影,天黑后洗漱睡觉。】
这是叶然喜欢的生活,她自认为平凡而普通,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只能在琐碎的日常中寻找生命的意义。美中不足的是,她得靠外卖续命。
叶然:【你打算做什么菜?】
白浔点开叶然的朋友圈看一眼:【炒青菜,山药炒木耳,可乐鸡翅,蒜苔炒肉丝,配一碗紫菜蛋花汤。】
她心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名副其实的“完美”!就那种厨艺水平,也值得你和我抬杠。搞笑!
叶然浑然不知白浔在较劲,她的关注点全部落在美食上,只听名字,她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口水止不住地翻涌。
叶然:【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吗?浪费食物可不好!】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快请我帮你“光盘”,快点快点!
隔着七八公里距离,白浔仿佛听到叶然把算盘珠子敲得哗啦响。
要不要请她来?只看图片,她肯定不服气,甚至会诬陷我修图从而拒绝承认我技高一筹。但是,邀请她来,果真合适?
白浔环顾四周,屋子已经布置成陷阱,猎枪也上好了膛,既然猎物有意自投罗网,还磨蹭什么?
她把手指放在九键上,却半天敲不出一句话来。
叶然雀跃地等待回复,编辑好“我马上到”,一旦白浔发出邀请,她便按下发送,她甚至打开衣柜挑起了衣服。
白浔的心里泛起一阵骚乱,演技纯熟吗?经得起叶然法眼的审视吗?要是破绽百出、一眼被看穿,可就前功尽弃了!
砰——砰——心跳声尤为震耳。瞥见墙角一小撮掉落的墙皮,白浔长舒一口气。“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眼下时机未到!
白浔:【我饭量大。吃不完放冰箱,正好不用做晚饭。】
叶然的笑容顷刻消失,像被人用板擦擦得一丝不剩。
她想,白浔肯定听得出她准备蹭吃,她列出菜单,吊足她的胃口,再泼她一盆冷水。好奸诈!好小气!好讨厌的一个人!她郁闷得捶墙。
叶然:【不打扰了,拜拜!】
白浔心知叶然在怄气:【我的房间太乱,等我收拾干净,下回请你来。】
叶然火气顿消,原来是在顾虑这些,她好重视我的到访,开心!不过,大可不必!我是去蹭吃蹭喝,又不住进房间。
叶然:【我不介意。】
白浔:【可我介意。】
叶然火气上窜:【合着就是不乐意让我蹭顿饭,找这种烂借口,真有你的!】
说话间,微信弹出新消息。
*
朱颜感激叶然和白浔成功挽回了夏珞,三人拉个群。
朱颜:【两位中午有空吗?想请你们吃顿饭聊表谢意。】
叶然想吃家常菜,对饭店的食物兴趣不大,但没有直接拒绝。如果白浔答应,她也会参与,她想见她,小气鬼连一顿午饭都舍不得给她蹭,她得当面给她一拳。
白浔:【不用客气。替公司挽回客户,是我份内的事。】
这是实情。另外,她讨厌应酬。无效社交让她疲乏,即便有效,她也兴致缺缺。在白浔的观念里,大千世界,人来人往,但真正重要的人屈指可数,值得她耗神的事也寥寥无几。更多的时候,她只想待在安乐窝里,构筑专属于自身的喜怒哀乐。
白浔婉拒,叶然也顺势附和:【不用这么见外,都是我应该做的。】
朱颜再三邀请,两人再三回绝,几分钟后,朱颜不再坚持。
电话铃响。
“宋哥,怎么了?”朱颜问。
宋焘说:“小朱,中午有空吗?咱们哥俩好久没有叙叙旧,找你唠唠。”
朱颜:“有空。在哪儿唠?”
双方约好地点,朱颜整装出发。他内心忐忑,最近两年,宋焘的骚操作接二连三,借着“做大做强,力争上游”的由头,时不时更改公司的制度,这里加一条,那里减一条,搅得人心惶惶。
老板的通病,一旦有钱,就开始往死里折腾。
朱颜想,夏珞放弃撤单,不代表他一定安全,这次见面,难道是要让他滚蛋?
*
午饭摆上桌,白浔拍照传到朋友圈,她平时只看不发,对公司要求宣发的内容也视而不见,这是第一条,不配文字。
半分钟,收获上百个赞。
向榆:【全能王,我对你的崇拜又增添了一分!】
方可:【还得是你!】
叶然看到评论,酸溜溜地说:“这两个马屁精!”倔强地不肯点赞。
下面一段话让她有些破防。
白桐:【你太棒了!要是换作叶然,只会把厨房烧掉。她要是有你一半灵巧,我就知足了。】
“是的,我样样不如你的阿浔!”叶然后牙槽咬得咯咯响,“不如就不如!那又怎么样?”随即再次破防。
白桐接着评论:【她手太笨,嘴巴又刁,你多照顾一下她,以后做了美食,分享给她一点,好吗?】
白浔:【好的。】
叶然闷哼:“说谁手笨?踩一捧一,当着同事们的面揭我的短,我好歹也是个小领导,面子往哪儿搁?”
但她心里很快乐,每次白桐流露出对她的关怀,她都幸福得眼泛泪花。
仔细想想,倒也不怎么严重,她们的共同好友,身在ME的,除了方可就是向榆,丢人也丢不了太多,反正他俩都知道她的厨艺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手笨嘴刁算什么缺点?明明挺可爱!
向榆看到白桐和白浔的对话,心中泛起疑惑,私聊叶然:【然姐,为什么你不跟你妈姓,而白总监却和白阿姨同姓?】
之前她以为叶然跟随父姓。资料显示叶然只有母亲,向榆默认父亡。此刻忽然发觉,事情似乎和她预想的不相符。
叶然:【盲生,恭喜你发现了华点!】
向榆:【快跟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叶然:【白总监的母亲姓叶,我跟她姓。两位母亲是至交,因而给我们冠以对方的姓氏来纪念她们天长地久的友谊。】
叶然的说辞,是当年叶衡给她的解释,讽刺的是,自从中考后叶衡带着白浔搬离小区,她至死都没有再和白桐见过面。天长地久,最终以“老死不相往来”画上句号。
还能这么玩儿?向榆大开眼界。
叮咚——
门铃在响。
叶然的蛋包饭到了。她拍照、修图,发给白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白浔一眼看穿猫腻:【自己动手,是指点餐、付钱、摆拍和添加滤镜吗?】
叶然:【你别瞧不起人!是我自己做的!】然后心虚地给对方闭麦,【我要开始享用美食,嘴欠不服者,一概退下!】
白浔:【我偏不!你咬我啊,二哈!】
看她嚣张的样子,反了天了!叶然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一样拨打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