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九点,两支广告同步上新。NB的润唇膏和LK的卫生巾。
创意部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同时夹杂紧张。发布只是中间环节,还有追踪记忆率、实时更新客户的下单数据、确保达到甲方的目标等一系列问题需要注意。
叶然打开电脑,先看一遍白浔的作品,确实牛掰,加上后期特效后,二十秒的广告,俨然一部关乎女性成长的微电影宣传片。她内心叹服。
微信弹出消息。
夏珞:【不错。】
叶然:【谢谢。】
叶然点开卫生巾广告,循环看完三遍,找出五处不足,记在记事本上。如果时间充裕,她还能做得更好,可惜夏珞心太急。
不过无可指摘。销量一天不回升,夏珞一天不安心,甲方的想法和她不可能在同一层面。
夏珞没有想到叶然真的在短时间内完成,且质量超出了她的预期,心说,员工潜力无限,激一激,总会给人惊喜。
宋焘打来电话,她接听:“喂!宋总,怎么了?”
“新广告,您有什么意见吗?”宋焘问。
“我挺满意的。”夏珞直言不讳,“做得不错,ME值得信赖。”
“满意就好。”宋焘松了一口气。
夏珞说:“宋总手下人才辈出,可喜可贺。”
“过奖。”宋焘乐滋滋,认为夏珞在夸他慧眼识珠。
“不用谦虚。你的新任创意总监我见了,印象非常好。”夏珞笑着,“叶副总监就更不用说,待人真诚,秀外慧中,创意也让我耳目一新。”
“是的,她们都是难得的虎将。”宋焘耿耿于怀一件事,“我听小叶说,您还收到了RT的策划案,方便透露弃用RT的原因吗?”
“原因很简单。”夏珞说,“我认准叶然。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更换合作方。以后LK的业务都由叶然接洽,您觉得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客户愿意持续输出,宋焘一万个乐意,“能得到您的信赖,是ME的荣幸。”
“合作愉快!”夏珞说,“我还有个会要开,先说到这儿,宋总再见!”
“好的。您忙!”挂断电话,宋焘收起笑意。丙方只认创意师不认ME,尚且可以无忧,换成甲方,就不得不重视。
半年前,上一任创意总监被张洎挖走,就带走了ME两位大客户,眼下公司一半的大单握在叶然手里,她要是跳槽,ME的业绩将断崖式下跌。
宋焘在办公室踱步,叶然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她念旧且感恩,他心里清楚。可微薄的情分,往往难以抵挡利益的诱惑。目前给她的待遇在行业内不算低,怕只怕挖她的人不惜下血本。毕竟,一位能给公司带来巨大利润的员工,在所有老板眼里,都是香饽饽。
宋焘坐立难安,在办公室转悠几分钟,去和另外几位高层商量对策。
*
叶然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路过白浔的工作室,见她坐在座椅上,眼睛怔怔地盯着电脑,敲门:“领导,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过来看。”白浔招一招手。
叶然靠近,看到白浔在翻Q.Q相册,画面中的叶衡容貌姣好、穿着时髦,站在中间,左臂搂着她,右臂搂着白浔,笑容温暖,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坚冰。
仔细想来,两位家长中,对她更好的一直是叶衡。叶然清楚地记得,从小到大,白桐从来没有抱过她,一次都没有!可叶衡经常把她抱在腿上,再让白浔坐在她的另一条腿上,亲切地称她们“我的好宝贝”,还送给她专属称号——“我的宝贝棋手”。
叶衡会为她自豪,而白桐只会盯着她的缺陷,将它放得无限大,再以沉默或者犀利的言辞告诫她——“改!必须改!”
如果叶阿姨是我的妈妈,会不会少一些难过?以前,叶然时常这样想。
两人在孤儿院里时,她虽然话少,但也算开朗,白浔则是院长口中的“淘气包”。可搬到县城,她被一次次指责打击得抬不起头,只好缩进壳里,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用看似孤傲的姿态,维护少得可怜的尊严。而白浔仍然自信活泼。她欢快地穿梭在人群中,无论对方是谁,都能和他们谈笑风生。这是熏陶在爱里的孩子才会保有的风姿。她羡慕她,羡慕得要命!
小时候,每当收到叶衡的礼物,叶然总是暗暗发誓,等长大赚到了钱,一定好好孝敬叶衡,给她买漂亮衣服,带她吃遍所有美食。然而斯人已逝,“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无可奈何的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叶然想,白浔是叶衡在人世最大的牵挂,即便看在长辈的份上,今后也应该对她好一点。
白浔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对母亲的感情过于复杂,她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记忆里,三天两头有巴掌呼在脸上。每逢这时,她就躲到方可家,享受发小的零食,翻着他的课外书,两人插科打诨。
最开始,她怀揣着稀松可怜的骄傲,坚决不肯向方可诉苦。
方可的父母在他一出生就离婚了,多年来只寄抚养费,不见人影。
自从方可当着她的面画圈圈诅咒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白浔也逐渐敞开心扉。
共同的怨念让他们关系亲近,两人时常凑在一起大发牢骚。
“我受不了我妈的攀比式教育了,她喜怒无常,还体罚我。”刚升入初中的白浔盘算,“我得想办法搞一笔钱,然后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你走了,叶然怎么办?”方可问。
“她在白阿姨身边过得很幸福,”白浔说,“我不担心她。”
白桐温柔,她肯定舍不得动叶然一根指头,而且,从来没有听叶然说过白桐的不是,白浔羡慕叶然有个好母亲,也替她感到欣慰。
白浔嘴上说不担心,但心里舍不得。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叶然,她就感觉天昏地暗,呼吸都有些困难。
和叶衡的冲突,白浔对叶然绝口不提。她从小就有一种意识——她没心没肺粗线条,发泄一通,又能撑住一段日子,可叶然不一样,她心思细腻,性情又柔和,会把难过藏在心里,让痛苦啃噬心灵。把叶然拽入泥潭,她不忍心。
和方可成为患难兄弟后,白浔的顾虑得到方可的认同。
“叶然是纯洁的仙女,她应该永远心怀光明,而不是像咱俩一样,一肚子阴暗和刻薄。”两人击掌约定,“我们不能污染小仙女。”
因此,每当他们怨天尤人,而叶然询问他们在聊什么,两人都会支开她。“没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
有时候回忆往事,白浔会叹息:“有意倾心两相知,不认诉苦毁欢颜。”
躲到清净地,和发小玩闹着,白浔又忍不住担心,叶衡身体不好,万一气晕怎么办?
“别理她,爱晕不晕!”“回去看看吧,真有个万一,就后悔莫及了!”“不要杞人忧天,出不了问题!”“万一呢!”
等白浔纠结一阵子回到家里,饭菜刚好上桌。
“快去洗手,都是你爱吃的。”叶衡眼睛肿成悲伤蛙,“妈妈不该打你,我更年期到了,控制不住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更年期。白浔想这样说,但终究不能,她怕刺痛叶衡脆弱的心。
“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白浔先将叶衡一军,再给她递台阶,“不过,要是明天的午饭有一盘醋溜小白菜、一条清蒸鱼,再加一份凉拌三鲜,我的气或许能消一消。”
“没问题,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你点,妈妈都给你做。”叶衡喜笑颜开。
白浔想,她厨艺不赖,而且上手极快,大概得益于在叶衡身边耳濡目染。
*
往事历历在目,叶然想念叶衡,不自觉地眼眶湿润。
白浔抬起头,对上一双盈盈泪目:“要不要这么感性?至于吗?”
叶然的一腔温情在半空打了一个结:“怎么不至于?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
“什么?你再说一遍!”白浔不服,“我哪里冷血?哪里无情?你不要无理取闹!”
“本来就是!”叶然立马接住白浔抛来的戏,“我说你冷血无情,你就冷血无情,我难道会冤枉你吗?我不会!我只会慢条斯理地陈述事实。你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这口黑锅,我不背!”白浔反唇相讥,“你才冷血,你才无情,你简直无理取闹!”她握住叶然的手,“事实胜于雄辩!感受到了吗?热血青年一枚!”
要死!一双灼灼明亮的含情眼!叶然心颤两秒,然后笑场。琼瑶版晨间剧,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演不下去。
“趁机吃我豆腐,岂有此理!”言情戏秒变武打戏。叶然抽回手,握成拳,像是卯足了劲,奋力捶下,却只在白浔的肩上轻轻一碰。原以为人会立刻“重伤”哀嚎,没想到反应平平。
白浔不肯配合。方可的浮夸中枪和求饶偷师于她,回国后发现他竟然学会用这套哄叶然开心,她就弃之不用。
暂时没有好用的替代方案,白浔以牙还牙,揉皱叶然的头发,又挠一挠她的胳肢窝,精准点击叶然的笑穴。
叶然笑弯了腰:“不许欺负我!”
“风好大,听不见!”白浔又挠向叶然的腰窝。
“停手!”叶然捂住腰腹,“再折腾我,我可要发飙了!”
“我好害怕。”白浔故技重施,“把你给嚣张的。发一个飙给我看看。”
透过玻璃,向榆隐约看见白浔冲着叶然的肋骨猛凿一拳,叶然痛得直不起腰,一惊,这几天感觉她俩的关系有所缓和,怎么突然间急转直下了?
不管怎样,光天化日,在办公室斗殴,像什么样子!向榆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
哐——
向榆一把推开门:“然姐?”
叶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怎么了?”
“我看见......”向榆看一眼白浔,她面色冷静,没有一丝慌乱,再看向叶然,她头发凌乱、脸颊绯红、眼中还有尚未消散的笑意,放下心来。原来是在玩闹!
“没事,我看错了。”向榆问,“你们午饭吃什么?我要订饭。”
“过桥米线。谢谢小鱼。”叶然边说边整理头发,一撮打结了,理不顺,她瞪罪魁祸首,“都怪你!看你干的好事!”
娇嗔上了!白浔抑制住内心的小激动帮忙,无奈手指不够灵活,疼得叶然嗷嗷叫。
“松手!你离我远一点。”叶然说,“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就没见过比你更笨拙的人。”
白浔惨遭嫌弃,本能地不爽:“所以,你认为自己是香是玉喽!”
叶然听出揶揄的味道:“我没有那么自恋,只是随便一说。”
“干嘛否认?你本来就是!”白浔伸手一搂,把躁动的人圈在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幸甚至哉!”
淡淡的清香萦绕鼻息,叶然失神片刻,脚步轻挪,尖细的鞋跟踩向白浔的鞋面。
“嗷嗷嗷——”白浔痛得皱眉,“夸你你也不买帐,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你在夸我?”叶然冷哼,“我又不傻!”
叶然油盐不进,白浔气笑了,果断撵人:“赶紧回去工作!上班摸鱼,小心我在老宋面前参你一本!”
“你......”叶然吹胡子瞪眼,“黑心上司!”
她骂骂咧咧走出工作室,正巧遇见宋焘,目光相触的一瞬,隐约读出一层信息——宋焘心里有事,并且和她有关。
“你怎么来了创意部?”叶然问。
宋焘笑呵呵:“下来转转。”
宋焘在回避与她对视,表情也不自然,叶然更加断定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她等待片刻,不见宋焘张口,便假装什么都不曾察觉,回去努力“搬砖”。
下班前,微信弹出消息。
聂许:【学神,周末来老友聚玩儿?】
叶然想起方可询问姜早,推测聂许联系不上昔日的兄弟:【你是不是想从我嘴里套出姜早的Q.Q号?】
聂许无奈一笑。这女孩儿太聪明,着实不好相处:【不全是。主要是邀请你来我这边聚一聚。】
叶然:【我不信!】一波“看透你!”“抡起我四十米的长刀”。
“长刀”入目,聂许后背一凉。经验告诉他,越斯文的人,疯批起来越恐怖。
聂许:【真的。我只是想请你来聚聚。】发送“真诚脸”。
叶然:【再说一遍,我不信!】
有意倾心两相知,不认诉苦毁欢颜。——出自《雪花秘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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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