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白浔回到住处。一出电梯,就有人在热烈地挥舞手臂。
乔峤怕扰民,压低嗓音:“怎么这么晚?宋焘的朋友圈说,晚会十点半就结束了。”确定要与ME合作,她爸让她添加了宋焘的联系方式。
“送一个醉酒的同事回家,又收拾了一下车。”白浔打开门,“小团子呢?”
“难怪你一身酒气。”乔峤拉着行李箱进来,“没有小团子,你对我的爱会消失吗?”
白浔没有回话。乔峤换好拖鞋,把炸鸡放在客厅的桌上,再从礼品袋里取出一个布娃娃:“噔噔噔噔,送给你。”
白浔:“这不是小团子!”
“这个更漂亮。”乔峤得意,“弃旧迎新,你值得拥有。而且,它只要十九块九,物美价廉,不怕抽线,是居家旅行、寄情解闷之必备好玩偶。”
“真没有带来?”白浔神情严肃。
乔峤知道再玩下去会被赶出门,指一指行李箱:“自己去拿。”嘟囔,“一个小破烂,宝贝成这样,有毛病!”
“你懂个屁!”白浔取出小团子,“这是院长留给我的纪念品,睹物思人明白吗?”
乔峤:“什么院长?”
白浔:“孤儿院的院长。”
一对布娃娃,团团和圆圆,也叫“小团子”“小圆子”,是离开的那天,院长送给她们的礼物。
“会给你们带来好运哦。”院长说。
这些年,白浔走到哪里,就把小团子带到哪里,它连接着她的根,承载着她的出身,以及她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乔峤呆若木鸡。她只知道白浔没有父亲,母亲在大学期间离世了,但不知道她的身世如此坎坷。
气氛压抑,乔峤改换话题:“我特意点了一份加辣,快来一同享用。”又从冰箱取出两罐啤酒,“夜宵开动!”
“我不吃。”白浔捏一捏小团子的肚子,戒指还在,随即脸色一变,“你换了它的眼珠子!”声调骤然提高,吓了乔峤一跳。
“干嘛这么激动?”乔峤她解释,“我找到它的时候眼珠子丢了,怕你不高兴,回国后特意补的。”她心说,连这都能看出来,眼球上嵌了显微镜!
“是棋子太新了吗?”乔峤问。
“没。是针脚太细密了。”白浔遗憾地说。
“我请我家保姆阿姨缝的。”乔峤啃着鸡腿,“真不吃?贼拉香。人间美味,不可辜负。”
白浔拒绝诱惑:“你慢慢享用,我去洗澡。”
裤子褪去,大腿一块青紫,白浔闷哼:“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倒是不错。”
她洗漱期间,客厅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声,收拾好出来,便问:“乐成这熊样,中奖了?”
乔峤:“比中奖更激动人心。我的女神如约而至,今晚我们呼吸的是同一座城市的空气。”
白浔理解不了这种脑回路,知道今夜栗粒要住在叶然的公寓,对乔峤说:“你睡沙发。”
“哪有这样接待客人的?好歹我也是小团子的救命恩人!我跋山涉水来看你,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乔峤随地大小演。
白浔回卧室。乔峤自己喊“卡”,抱着手机乐不可支。
乔峤:【粒宝,我们明天不见不散哟。爱你。】
栗粒:【好。】
*
叮咚——
透过猫眼,方可看见走道里站着一个女生,身姿绰约,凹凸有致,帽子口罩全副武装,打开门。
“欢迎光临。”方可说。
栗粒去掉口罩,露出无懈可击的五官。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眼型略长,眼尾微微上扬,冷艳且不失妩媚。鼻梁高挺,颧骨突出,为面部增添了层次感。嘴唇丰润,唇角微微上扬,兼具柔美和张力。
这是一张被粉丝称为“女娲毕设”的面容。加之栗粒气质独特,柔媚与飒爽并存,无论是憨态可掬的少女,还是端庄谦卑的妇人,锋芒毕露的白领,或者出尘脱俗的仙女,都能驾驭得游刃有余,更使人沉醉于她所扮演的角色。
“好久不见,小方哥。”栗粒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卧室,“叶然怎么了?”
“今晚公司聚会,她喝多了。”方可拿起外套,“人我交给你了。有情况,随时打电话。”
栗粒是叶然第一支广告的模特,当年叶然大四,栗粒初出茅庐,两只菜鸟经过一场合作,结下友谊,相处至今。
因为叶然的关系,方可和栗粒很熟,外加栗粒飞黄腾达后依然和昔日的朋友推心置腹,他对她印象挺好。
栗粒了解叶然和方可名不副实的恋爱关系,也羡慕叶然有个靠谱且没有非分之想的发小,不过,她还有更大的奢望。
被子搅成一团缩在床尾,叶然侧躺在床中央,膝盖蜷曲,双手交叠放在下颌处,似乎在许愿,虔诚得让人动容。
栗粒舒展被子,盖在叶然身上,长指轻轻拨开她的乱发,明知道有前科,再放肆,会被打入“死牢”,还是在叶然的额上浅浅一吻。
“做个好梦。”她柔声说。
*
叶然回到了小县城,六七岁时。
少儿拉丁舞大赛即将展开,饭桌上,白桐说:“叶然,我希望你在这次比赛中赢过白浔。”
为了得到妈妈的赞赏,叶然郑重承诺:“我一定会赢过她的!”
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跳舞。她爱下棋,可白桐偏偏对围棋提不起兴趣。她硬着头皮练习,旋转、踢腿、下腰,膝盖摔得淤青......然后,败北。
“去面壁思过!”白桐脸色铁青,“今晚的饭,别吃了!”
叶然乖乖站在墙角。没能夺得奖杯,不配吃饭,何况是她言而无信在先,错了就要受罚,正常。
此后三天,白桐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她视她如空气,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妈妈会把我送回孤儿院吗?”叶然问圆圆,“我是不是得一个人回去?”
白浔肯定不会被退货,她活泼机灵,还赢得了一座座奖杯,大家都喜欢她,没有谁舍得把她送走。
而她只是白桐迫不得已的选择。要不是白浔恳求叶衡,白桐压根没有领养小孩的打算。
完蛋,我们要分开了!叶然焦躁得睡不着觉,夜里把脑袋捂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白天在学校,她想把这份恐慌告诉白浔,但思来想去,最终放弃。
白浔直率,万一她跑去质问白桐,冲着白桐大吼大叫,就不好收场了。白桐好面子,要是她并没有打算把她送走,往后就少不了借其他事阴阳怪气地数落她。白桐总以为她不哭不闹就是没有放在心上,但其实,那些话全部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妈妈,请您不要不理我。”叶然再三恳求。
三天后,白桐终于肯理她:“叶然,今晚我们去白阿姨家聚餐。”
妈妈不会赶她走,叶然感恩万分:“好啊!”
可一进邻居家的门,白桐就做了件让她难过的事——那条答应送给她的公主裙,递到了白浔手上。
“阿浔真棒,阿姨为你感到自豪。”白桐带着白浔去卧室换裙子,几分钟后,公主由教母牵引着,优雅地步入众人的视野。
屋内掌声雷动。“好看!”“真漂亮!”“我们的小公主最美丽!”
叶然羡慕得要命,却只能接受自己是只丑小鸭的事实。灰头土脸,极不起眼。没有人关注她,更不会有人围着她转。
是了,这本来就是获胜者的奖品,叶然想,我得不到,是因为我不够努力。
然而,她又心怀期待——白浔讨厌粉色、蕾丝和蝴蝶结,虽然白桐常说“喜欢的东西要自己争取,靠别人施舍,是一件丢人的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白浔愿意把裙子送给她,她一定快乐地接受,或者只是借给她穿几天,哪怕只有几分钟,她也会高兴好久。
叶然就这样期待着,期待着,直到——
白浔把裙子剪了!
某个周末,白浔抱着一堆布料,兴冲冲地来给她们的布娃娃缝制新衣服。
看着支离破碎的公主裙,叶然的心碎成了渣,对白浔的埋怨也随之增加,克制了几分钟,终究憋不住把积压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你缝得太丑了!给我换回去!我要它原本的衣服!”
两人撕扯间,银针扎破白浔的手指,叶然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痛。
*
方可坐上出租,给白浔发消息:【还不罢手?她够凄惨的了。】
白浔:【这就算‘凄惨’?你还能更偏心?】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问,【你说她下周会不会离职?】
方可:【你希望她离职,还是不希望?】
白浔:【你说呢?】
方可:【你俩的战争,我说了管用?】老规矩,他“移驾”隔壁群,【押注,叶然下周是否离职。】
白浔也挪到“老友唠”:【不离。】理由,【她那个人锱铢必较。连败两局,势必想一雪前耻,估计一觉睡醒就要策划阴谋。】
方可:【押‘离’。】
虽说叶然一向贯彻“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但方可认为,叶然应该换一个工作环境。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宋焘脑袋被驴踢,叶然劳苦功高,总监一职,本该属于她。这样押注,不为赢,而是愿景。身负才华的人,到哪里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没必要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还缺一注。方可:【老聂睡了。】
聂许:【没,在等你回家。我对叶然了解不多,只能跟票。押‘离’。】
白浔白眼上翻:【大半夜秀什么秀?都退下!】
方可:【应激过度,这位女士,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白浔不屑地丢开手机,又想起一件大事:【今晚的事,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洗漱、换睡衣都是她的肌肉记忆。记住,我没有进过她房间,是你送她回去的。】她强调,【你再大嘴巴,小心我削你!】
方可:【做好事不留名,给你点赞!】收到一个“棒槌”表情包,他料想白浔此刻在眼冒火光,【好,按你说的来。】
白浔想到方可上次哐她:【你发誓。拿老聂的命发誓!】
方可:【我特么......】他打出“至于吗”,收到聂许的私信【快遂了她的意,不然今晚咱俩都别想安生】,便从谏如流,【我要是对叶然如实相告,老聂健康不保。】
*
曙光击退黑夜。
叶然睡得迷迷糊糊,摸到手机,六点半。口干舌燥,下床喝杯水。双脚触地,骤然清醒。脑海中画面闪回:盛装入场、白浔登台、拼命灌酒......彻底断片前,流浪歌手在声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爱......”
“我洗澡了?谁帮我换的睡衣?”一个人影浮现心头,叶然自否,“不可能!应该不可能!”为了求证,她去客厅找方可。
叶然喝酒一向适可而止,牛饮无度,一定是方可在身边,每当她烂醉如泥,自称“骑士”的人便会帮她善后,再窝进沙发凑合一宿,直到确保她清醒才离开。
咔哒——
吊灯亮起。
栗粒闻声醒来:“酒醒了?”
“嗯。”叶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来的时候,我这儿还有谁?”
“一点多。小方哥。你还想有谁?”栗粒坐起身,“这地方太小了,我给你买套大房子吧。”
叶然接半杯水,咕嘟两口:“不买。我一个人住,够宽敞了。”
“要不订购几套家具?”栗粒嫌公寓空荡荡的,色调也暗沉,“咱们把家布置得温馨一点,你劳累一天回来,心情也好些。”
“我的心情,不由家具控制。”叶然想,哪有家?心在流浪,房子仅仅是个过夜的地方。“你别老想着给我买这买那,我用不着。”
栗粒:“我这不是知恩图报嘛。”
叶然:“报一次就够了。”
“不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给我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栗粒坚持,“再说了,好姐妹就要有福同享,相亲相爱地过一生。”
叶然笑一笑:“我认识一对好姐妹,她们明争暗斗了一辈子,如今一死一伤。还有一对......”
栗粒:“她们怎么了?”
“没怎么。”叶然问,“我的睡衣是你换的?”
栗粒:“不是我,小方哥可以作证!”
叶然:“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我是怕你敏感又多疑,冤枉我。”栗粒肃然,“不信,你给小方哥打电话。”
“这个点扰人清梦,不合适。”叶然说,“你也再睡一会儿吧,我去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