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眨眼即至。
公司要求全体员工盛装出席傍晚的聚会。
对于其他部门的同事,这一晚无关紧要,最多只是在聚会上把酒言欢,慰劳辛勤工作一周的身体。
但对创意部而言,这一晚非常重要。新官上任,会把工作理念渗透到团队内部,大家不免要适应新节奏。胜者是谁,花落谁家,他们私底下讨论了多次,却没有结论。
去酒店前,向榆要求叶然换一身行头。
“拒绝黑色!种种迹象都表明你会胜出,你得打扮得靓丽一些。”向榆打开衣柜,取出一条香槟色鱼尾裙,前面开叉,行走时会露出修长的美腿,“然姐,这条裙子最适合。”
裙身点缀亮片,向榆想,等到叶然款款上台,全场的灯光都将集聚在她身上,那时候,叶然会像闪闪发亮的美人鱼一样,夺走所有人的惊叹,男士们会垂涎不已,暗想得此佳人,夫复何求?女生则羡慕又嫉妒,同时质问上苍,到底给叶然关上了哪一扇窗?
叶然换好,向榆连连“Nice”,又挑选一双裸色细跟凉鞋,一对白金流苏耳环:“装备要齐全,今晚,你将是最耀眼的一颗星。”
任由向榆给自己打理头发时,叶然惴惴不安:“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向榆熟练地用卷发棒把长发烫成大波浪,“无论收获多少荣耀,都是你应得的。”
叶然走出工作室,和劲敌迎面相遇。
白浔也换了一身行头,不过样式相对简约。银色丝织锦缎套装,上身一件削肩V领马甲,没有项链做装饰,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下身一条捏褶阔腿裤,脚上是一双银色高跟鞋。
四目相对,两人怔住。
叶然想,某人气宇轩昂,想必是做好了准备在万众瞩目下发表获胜感言,可惜,她要失望了。
白浔的思绪不由得飘飞到多年前。高三,四月三十号晚上,叶然在电话里说:“我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你哟,你一定要在公园里等我......”
看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人,白浔心底涌起一股躁动,她想冲过去吻她,再掐死她,调过来也成。
两人相视无言,向榆打破沉寂:“然姐,出租到楼下了。”和白浔目光相触,她想,然姐说得对,这人就是嘴欠,说话夹枪带棒的,明明是关怀,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异常刺耳。看来这两人的过往一定相当精彩,得找个机会美美地吃顿瓜。
酒店内灯光闪烁,音乐声震得人脑壳儿疼。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笑逐颜开。
叶然一进大厅,就碰上宋焘,象征性地握了手,她开门见山:“收到答复了吗?”
“还没有。”宋焘也嫌乔荣磨叽,“说好的下午五点前敲定,又推到了晚上,说还要开会商讨一下。不过,”他强调,“乔总许诺,最迟八点会给出明确答复。”
八点。叶然看一眼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还剩一个半小时。在这九十分钟里,远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场会议将对她的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推她更进一步,或者坠她落入深渊。以目前的信号,前者可能性更大。可她不敢放松。不等宋焘当众宣布新一任创意总监是她,她都无法安心。
“我......”叶然想说,“我不想输”,但视线与宋焘的豆豆眼相触,她隐藏真实想法,“我看了另外四份提案,各有亮点。”
“你的最好。”宋焘直言,“综合考量下来,这一次,你的设计最适合NB。”
“过奖。”叶然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宋焘得意:“归根到底,是我慧眼识珠,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叶然大三那年,和方可逛校园招聘会,又在方可的撺掇下投递一份简历,没想到通过了ME的初轮筛选。
进入面试,对面坐着四位面试官,她没有料到阵仗这么大,太紧张,半个小时的问答,磕磕巴巴又哆哆嗦嗦,表现非常差。
叶然没有报希望,可一周后居然收到“面试通过”的邮件。ME邀请她做兼职助理。当年,她的直系上司是宋焘。
八年前的ME是真正的血汗工厂,普通员工上六休一,夜里不定期加班。作为公司的一把手,宋焘全年无休。
叶然周内上课,周末实习,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月底能得到一笔可观的薪资,聊以慰藉劳累的心灵。
她太喜欢用劳动换取报酬的感觉,不再从白桐手上拿钱,不再依附于别人,用辛苦所得给白桐买礼物,让她无比自豪。
由于叶然实习期间表现良好,毕业后直接转正,宋焘让她组建自己的创意团队,但头衔是初级策划。后来她才知道,是宋焘力排众议录用她,而其他三位面试官并不看好她。念着这份知遇之恩,叶然对宋焘一向心怀敬意。
“你是我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你发展得越来越好,我很有成就感。”宋焘笑容满面,“好好享受今晚的聚会。”
叶然步入会场,里面摆了六十多张圆桌,每桌十个座位。许多人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保持微笑,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目送宋焘走向白浔。
“在想什么?”宋焘坐在白浔身旁,“怀念英国的生活?”他自说自话,“ME虽然没有你的前东家出名,但在国内也是响当当。”
去年国庆,宋焘去伦敦度假,在一家咖啡店刷到一条采访,创意师年轻时尚,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面对镜头阐释设计理念。
那支香水广告令人耳目一新,宋焘一转头,惊喜地发现创意师就坐在店内,立刻上前打招呼,聊了几句,图穷匕见,许以高薪,把人挖了过来。
“既来之,则安之。”白浔说。
“这就对了。”宋焘端起酒杯和白浔碰了碰,见白浔没有和他闲聊的意思,留下一句“玩得开心点”离去。
员工个性十足,整天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宋焘并不介意,他在意的是才华,以及这份才华带来的经济效益,只要白浔面对客户时举止得体就行,他有自己的用人原则。
手机铃响,周围太吵,影响通话质量,宋焘走去外面。穿过人群时,视线扫到两人。
叶然心一揪。宋焘的眼神告诉她,对方是乔荣,这通电话结束,她和白浔的本次竞争将尘埃落定,她将被唤上演讲台,接受创意总监的任命,或者......不!不行!她忍受不了另一种结果。
叶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的手在颤抖,胃里一阵烧灼,她的嗓子十分焦渴,她又倒了一杯红酒,一口气喝完,还想再喝。
向榆拦住叶然:“然姐,现在还不是痛饮的时候,当心喝多了上头,一会儿在台上语无伦次。”
“说得也是。”叶然转头看白浔,心中冒火,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睡觉!
白浔在闭目养神。环境越嘈杂,她越沉得住气。不想社交,懒得说话。这张桌子摆得偏远,目前只坐了她一个,她乐得清净。
一只咸猪手按在肩上,白浔眉头一皱。
叶然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白浔的脖颈上“弹钢琴”:“干嘛坐在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白浔:“我乐意!”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叶然坐在白浔身旁,“我来陪你喝两杯。”
白浔:“我要开车。”
“哎呦喂,看来是我不配了。”叶然阴阳怪气,“老宋敬你,你就喝,我敬你,你就不能找个代驾?”
白浔:“少哔哔,我不喝!”
叶然瞅着白浔的酒杯,发觉颜色不对劲,端起来抿一口,是可乐。“挂羊头卖狗肉!”她笑,“你好狡猾,我可没有老宋好糊弄。”
“你明察秋毫、心细如针,谁敢糊弄你?”白浔回怼,“‘狡猾’二字,我可担不起。你才是诡诈刁钻、玩弄人心的一流高手,不是吗?”
“当然不是!”叶然凑近白浔身前,“你好好看清楚,我哪有一点狡猾诡诈的样子?”
叶然的眼睛眨巴眨巴,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派天真无邪。白浔嗤之以鼻:“离我远点!”
“偏不,是你先挑衅我的!”叶然怨怼,“你大放厥词要碾压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从白浔推开她工作室门的那一刻,叶然就知道,那个动作,把她们的关系推向了下一个阶段,只是,她摸不清走向,也不敢预测。
温热的呼吸缭绕在颈项,白浔有些烦躁:“起开!别逼我在大庭广众下扇你。”
叶然佯装惊恐:“我好害怕,你吓到我了。”又笑得一脸灿烂,“一身匪气,你还真是不忘初心!”
白浔:“比不得你,面目全非!”
说话间,宋焘返回会场。
叶然收起笑容,却见宋焘避开了她的视线,也没有看向白浔,而是神情严肃、步履匆匆地走去另一边——那里坐着另一位创意副总监,朱颜,公司内部预演时筛掉的三份策划案中的其中一位负责人。
怎么会这样?叶然心一沉。
白浔也分外惊讶。
两人目光短暂相触,叶然想,我不希望你赢过我,但也不希望你输给别人!
白浔兴致缺缺,最后的角逐不在她和叶然,这场游戏,结果如何,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音乐声暂停,宋焘拿着麦克风走到台前。叶然的心砰砰直跳,剧烈的忐忑让她又猛喝一杯酒,超量了,不能再喝了,可她控制不住。
叶然想握住白浔的手。以前,每当她焦躁不安,就去白浔身边找勇气。她总能让她沉稳下来,即便一言不发,两人只是背靠背坐着,烦乱的情绪也会倏然消逝。白浔像一根定海神针,有她在的地方,她总感觉无比安全。
可她又不服。白浔凭什么镇定自若?这样显得她很弱。两人同年同月生,生日仅相差两天,年长一点的她反而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她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叶然在微微颤抖,白浔靠近她耳边,笑语低柔:“你还能更差劲?”
叶然牙齿咬得咯咯响:“离我远点,别逼我当众咬你!”
白浔:“给你一百个胆子,你咬一口试试?”
叶然隔着裤子掐住白浔的大腿。疼痛袭来,白浔掰掉叶然的手,往旁边挪一挪,两人隔开一个座位。
她退怯了!叶然心说,这局我赢!
宋焘的声音在四处回荡:“我荣幸地宣布,本次获得NB青睐的策划案出自......”
为了制造悬念,他刻意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