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前排老臣开口:“二殿下,自大王在王座上昏倒,一直都是您服侍在大王左右,侍奉大王用药,既然现在有对您不利的谣言传出来,自然应该开棺验尸,证明您的清白才是,若是等您继位后再想澄清,届时大王已经入陵安葬,再被扒出来才是真正的不孝。”
“二殿下,三王子被押入大牢,还未等审判便暴毙而亡;大王死因存疑,您又主张匆匆下葬。您现在种种反应,难道是想顶着毒杀亲父,谋害兄弟的罪名登基吗?”
鲜于宣年一声令下,已经钉死的棺材被撬开,士兵抬出老国王的尸体,露出老国王青紫的面容。二王子想上前阻止,被鲜于宣年的侍卫死死挡在一边。
御医仵作纷纷上前,查验得证老国王确实死于中毒,且此毒存于体内许久,是积年累月的慢性毒药,毒发前难以被觉察。
即便御医仵作不说,旁人也能看出,老国王的面色根本不是正常死亡之人的面色。
眼看文臣武将都不站在他这边说话,鲜于英再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面目狰狞道:“父王是病死还是中毒而死有何区别,父王临终前可是有诏在先,任命我来监国。大哥私通后妃,三弟通敌叛国,都已被父王厌弃,如今你们无凭无据,就说父王的毒是我下的,这是污蔑!”
这毒之所以经年累月都没有被御医诊断出来,完全是因为这毒是二王子自制的,之前帮他下毒的小太监早就被他灭口,后面都是他自己下的,这群人根本不可能有证据,只要自己咬死不认,他们就没办法把弑君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二殿下想要证据?”
鲜于英看着胸有成竹的鲜于宣年,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不会的,知道他会制毒的人少之又少,帮他下过毒的人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除非……
他看向大殿门口,一袭素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惯爱穿素色衣服,平日里脸上挂着清浅笑意,衬得人清丽脱俗,只是今日这身衣服孝服却不是如此,配上面无表情的五官,昔日的枕边人比初见时还要陌生几分,口中之语更是将他打入无边地狱。
“我二王子之妃赵婉蓉证明,大王所中之毒乃二王子殿下亲手所制,制毒原料和工具均在此。”
鲜于英定定看着殿中女子,那人从进来就没有看过他一眼,悲痛道:“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仍然记得他们初见是那年春日,她同其他女子一起被赶到三弟府中,远远看着就能感觉到她与其他女子的不同,说不出来具体原因,但他眼中确实只能看到她一人。她被人无情推搡着,在府外不慎摔倒,他不顾身份上前搀扶,只得了三弟一句意味不明的嘲讽。
第二日三弟上书父王,他就这样被父王赐婚,对象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大宁女子,甚至是被偷偷卖来的。他知道三弟的意思,表面是为他好,让他娶到心仪的女子,实际只是不想让自己通过婚事得到世家大族的支持。
他生母只是个侍女,没有任何根基,与大哥和三弟生来就不是一个级别,自然也不会有哪家愿意放弃更好的选择来支持他。
就算没有这个女子,日后他婚配的也只会是其他的平民女子,他早就不对自己的婚事抱有任何幻想。更何况父王赐婚,不得推拒。赵婉蓉十分温婉贤淑,婚后的日子出乎他意料的温馨,即便婚后几年她无所出,他也没有纳过其他女子。
他对她毫不设防,结果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反而伤他最深。
女子终于看向鲜于英,那双杏眸中看不出丝毫往日的情谊:“殿下,你知道的,你我都是权力的牺牲品,如今,我也只是想做一个自由人而已。”
女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利剑,穿透鲜于英的胸膛,冬日的凉风带来刺骨的寒意,穿着温暖的皮裘也未能抵挡分毫。一直到他被士兵拖着离开大殿,他的视线都没能在女人身上移开半分,经过赵婉蓉身边时,只留下低低一句:“连你也要抛下我……”
赵婉蓉转身站在殿中,目视鲜于英被带走,一如当年在三王子府。只是时光轮转,当时被人带走命运未知的是她,现在被人带走命运未知的是他。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如今王位重回侯爷手中,也算拨乱反正。”若论血脉,宣年侯爷才是先王嫡子,老国王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如今拥护鲜于宣年登位,算是重归正统。
耳边的贺喜声拉回赵婉蓉的心绪,再眨眼,外面已没有鲜于英的背影。
她转身看向鲜于宣年:“侯爷,恭喜,需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完了,希望侯爷可以遵守承诺。”
“自然,那人就在灵犀山山谷等你。”
“再会。”赵婉蓉拜别,转身朝风雪中走去,漫天的雪花打在脸上,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模糊,呼出的气息化为一缕白雾,她伸手,天高地广,虽冷,却自由。
“婉蓉,这里!”
赵婉蓉抬头望去,前方山谷处停着许多马车,周围站着许许多多的女子,有的衣着华丽,有的衣衫褴褛,但无一例外,她们脸上都挂着无惧风雪的笑容,最前方冲她招手的,正是大王子府里悄悄给她递纸条的江幼宜。
真好,能回家的感觉,真好。
回程的马车上,大家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分享小时候的趣事,气氛很是温馨和谐,只是趣事分享完了,眼看着离大宁边境越来越近,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也近在眼前。
她们或是家中老小被杀,已是家破人亡,或是被人意外掳走,又或者干脆就是被原来的家人卖掉,但无一例外,这群人在一开始的兴奋之后,全都反应过来,自己虽然能回家了,但也无家可归了。
“我打算在陇西住下,组建一个商队,来往西戎和大宁,如果碰到与我们一样命运的女子,无论是助她回到大宁,还是尽我所能资助她生活,都是功德一件。”赵婉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的家人被屠杀殆尽,回去只徒增伤感,不如干脆换个地方生活,重新开始。
江姑娘凭借一己之力挽救了这么多女子,她虽做不到这样,但能救一个也是救,况且她这些年生活在西戎,也对西戎物产比较了解,对她来说,来往西戎和大宁行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江幼宜当然也知晓这些人回到大宁即将面临的困境,她早已做好打算,只是没想到,赵婉蓉居然早就做好了自己的打算,与她的也算不谋而合。
她接着赵婉蓉的话开口:“行商不是一件易事,婉蓉很有勇气。如果大家无处可去,我打算在几地设立女子互助协会,主要用于帮助女子走出困境,用自己的双手赚钱谋生。”
“婉蓉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既然大宁能与西戎互市,大宁内部也一样,这个协会本来打算给大家提供一个安居之所,让大家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赚钱,没有专长的协会也会设置一些课程供大家学习。现在婉蓉既然打算行商,那我们的协会之间也可以如此,组建我们自己的商队,在设置协会的城市之间行商,让各地的商品流通起来。喜欢到处走走的可以出来走商,不喜欢的就在协会守着铺子,如果担心行商危险我们再多雇几个人,如何?”
赵婉蓉率先支持:“如此甚好!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带着协会出产的商品直接去西戎了。”
“正是如此,婉蓉带回来的西戎商品可以放在协会的铺子里寄售,也可以直接卖给铺子,互惠互利。”
“好,我加入,反正我也没有家了。”
“我也加入,我爹娘狠心把我卖出去,那个家我早就回不去了。”
“我也加入。”
马车里的女子们纷纷举手表态。
“江姑娘,在几地建立协会需要不小的花费,你……”赵婉蓉委婉开口,她之所以敢开口行商,一个是因为她熟悉西戎,再就是因为她手中有一笔不少的钱财。鲜于英说的没错,这些年,他确实没亏待过她,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他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他,只希望他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毕竟她之所以答应鲜于宣年站出来揭发他,条件就是让鲜于宣年留他一条命。她看了马车上其他的姐妹,在西戎的这些年命运各异,如果不是因为她遇到了鲜于英,或许她连活着等到江姑娘的机会都没有。此生,她们的开始是个错误,他的恩情,只能等来世再报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听声音人数不少,马车内的女子们十分紧绷,难道是西戎人反悔了,不想放她们回大宁?眼看就要进入大宁了,就算前途未卜,她们也不愿再回到西戎。
江幼宜撩开车帘,对上一双温情十足的双眸,惊喜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