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醉 第40章 相认

一提到周疏，韦胜的声音都柔软了下去。

探花宴后，经过纪思远提点，纪凝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谁，听到雪塔山茶的时候，顿时疑惑地看向了韦胜。

韦胜却食指放在唇前，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话，听自己说完。

“那时我被父亲派去南方赈灾，根本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清离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儿。小远想给我写信，清离担心我知道后一心只想着回来，便阻止了他……直到冬天我回到京城的时候，兴冲冲地跑去定国侯府……却早已经……”

韦胜再说不下去，简简单单的话语像钝刀一样，一下下地捅着他的心肺，让他痛不欲生。

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泪如雨下，哭的是相爱却不能白头，是骨肉却遭分离，是他绵延一生的意难平。

“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纪凝被韦胜抱在怀里，有些拘谨无措，他看着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我一直以为清离把你一起带走了，直到探花宴的时候，看着你拿出那朵山茶花的时候，才认出了你……”

纪凝下意识地模仿纪思远平日里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韦胜的背。

“我想认你回来，你以后陪在父亲身边好不好？”韦胜问。

纪凝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韦胜的期待。

虽然纪思远提前告诉过他他还有一个父亲尚在人世，但他一直没有实感。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大概是个表面衣冠楚楚实则懦弱无能的人，把自己的存在当成毕生耻辱用尽全力在掩埋。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他为什么从来不来找自己？

纪思远说他有苦衷，纪凝却是不信的，什么苦衷可以让他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但他现在知道了，韦胜是真的有苦衷，他没办法去指责他如何。

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血缘上的父亲了，纪凝无力地想。

幼时在书院，别的孩子都有父母，他不是没有羡慕过，回去之后跟纪思远说想喊他爹，却被纪思远拒绝了。

纪思远说，你有爹，你爹不是我，我是你义父，也只能是你义父。

那天晚上纪思远很晚都没有睡，纪凝看着纪思远房里燃着的灯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愧疚。

之后纪凝就再也不提朝纪思远提想要父母的事情了，但还是忍不住会想想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偶尔做梦还会梦到自己想象中的他们。

再后来他就长大了，渐渐懂了事，连做梦都不会了。

爹娘不要我，义父要我就行。无论如何，只要有义父在，我就是有家的。

他已经习惯了和纪思远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了只被纪思远一个人管着，甚至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他连对二爷都是带着排斥的。

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我是你父亲，我希望你以后能和我一起生活，多像笑话。

“我……”纪凝和韦胜分开，看向这位红着眼睛的君王，他们的距离很近，纪凝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韦胜脸上的皱纹。

或许是血缘的力量，纪凝突然又不太忍心去拒绝韦胜了。韦胜坐拥天下，可纪凝却觉得他现在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父亲……这件事还是慢慢来吧。”纪凝暗自朝自己妥协了，他对多出来的父亲，只是不习惯，不是反感。就像他对多出来的二爷一样，也仅仅是不习惯罢了，还是爱着它的，愿意为了它做任何事情。

“凝儿，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听到这句称呼了……”韦胜又流出了眼泪。

纪凝说：“父亲，你若想听，我以后可以常常喊。”即便并非出自真心，纪凝也愿意去满足韦胜父慈子孝的构想。

韦胜拉着纪凝问了很多很多事情，甚至把之前询问过纪思远的那些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聊到最后，韦胜说道：“还有，你和秦贡……爹知道你喜欢秦家的公子，但秦之通以权谋私的事情板上钉钉，已经抄了家关入天牢，秋后就要问斩，家里其他人则会流放。爹为了让你和秦家公子不牵扯进去，才有意派你出去的。”

纪凝恍然大悟，明白了韦胜为何独独点名不让秦贡回来

“不过，日后你回了朝，爹想让你住进东宫……所以，身为罪臣之子的秦家公子，是没办法当你的正妻的。”韦胜有些为难，他自己知道曾经沧海是种什么感受，即便当年太后和先帝一起阻止，他也从未想过要让周疏做妾。

现在他却要以长辈的身份这样去劝诫纪凝，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见纪凝沉默不语，韦胜松了口：“算了，当我没说。总会有办法的……”

“不，父亲，我对秦贡，其实没什么，我心里头的，是别人。”纪凝不敢现在提纪思远，只含含糊糊地说，“我这辈子只想娶他一个，和他好好过，再没有别的奢求。”

如果纪思远在他身边，去乞讨他也甘之如饴，没了纪思远，给他皇帝他也不做。

“是哪家的公子？”韦胜问。

纪凝摇摇头：“暂时不能跟父亲说，但是他待我很好，家境也好，父亲会喜欢他的。”

韦胜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拉着他的手说：“你喜欢的，自然是好的。”

父子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韦胜才依依不舍地让陆笑送纪凝出宫。

纪凝回到家，纪思远已经在了，正在替孙照影打点东西，一见面就朝他笑道：“咱们凝儿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孙照影也朝他挥挥手，笑得花似的。

“陛下留了我一会儿，跟我说了些事情。”顾忌着有照影在，纪凝没有明言，“跟雪塔山茶有关。”

纪思远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了。他是真没想到韦胜动作这么快，连缓冲的机会都没给自己。

他喊着小厮给孙照影收拾完屋子，让他安心住着，告诉他自己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会帮他寻找亲人，之后就将纪凝拉去了前院。

“你都知道了？”纪思远明知故问，心里头不太痛快，好像珍藏多年的宝贝被别人给拿出来展示了一样，不仅刺激到了他的占有欲，还让他有点患得患失。

纪凝点头：“知道了。原来这些年你一直不告诉我，是顾忌着他的身份。”

“我是怕你知道了多想。”纪思远蹙了下眉头，有些拿捏不准纪凝的想法，“还有侯爷……”

纪凝见纪思远说话的时候扶了扶腰，知道他现在大着肚子站久了腰疼，便搀着他道：“坐下慢慢说吧。”

纪思远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朝纪凝道：“侯爷去世前，曾嘱咐我，要隐瞒你的身世。天家凉薄淡漠，侯爷便是被你祖父的一杯鸩酒要去了性命。他想你无忧无虑地长大，离那些腌臜事越远越好……甚至你愿意的话，可以不认陛下。”

“隔川你呢？你想让我陪在父亲身边吗？”纪凝问。

“你父亲他其实不像个皇家的人，他太重感情，但偏偏坐上了最高的位置，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所以过得很苦。”纪思远说，“我自然是希望你陪在他身边的。”

韦胜确实不太像皇家的人，为人少了一股淡漠。认真说起来，纪凝比他更像韦家人，只对被划进了自己圈子内的人才会表露真心，朝着无关紧要的人都是淡淡的。

“那……你会陪着我的吧？”纪凝很害怕纪思远因为自己的皇子身份而离开自己。

纪思远笑了，扯着纪凝的脸说：“那不是废话，都说好了，咱们一家人得一直在一起。还是凝儿觉得日后那啥了，可以三宫六院，瞧不上老父亲了？”

“隔川说的是哪里话？”纪凝被他讲得有些不悦，“我怎么可能有别人，都说好了，咱们两个还有二爷，要好好过上一辈子的。”

“不是哦。”纪思远又笑了两声。

纪凝：“？？？”

“不是只有二爷。”纪思远勾着嘴角摸向肚子，让衣袍紧贴着自己的腹部，使肚子露出了清晰的形状，“还有三爷。”

“三爷？”纪凝被他搞懵了，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的肚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三爷”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要有……两个孩儿了？”纪凝欣喜地抱紧了纪思远，随后又面带忧色地道，“那你岂不是要加倍辛苦了？”

纪思远微笑着回答道：“不辛苦，给我们凝儿生孩子，怎么会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