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醉 第38章 回家

李左半道上折返回了上京，一行人里只剩了老弱残和一个被孙照影搞得惊魂未定的王楠。

但还好离汴梁已经很近，路上也没再遇到什么风浪，不过三四天光景一行人就到了汴梁城。

刚进城里，便见着满城缟素，纪思远叫停了车马朝人打听，方才知道半月前太后薨逝，如今还在丧期。

太后薨逝，意味着身为天子的韦胜再没有什么顾虑，可以名正言顺地认下自己的孩子。

纪思远复杂地看了眼身侧的纪凝，心里头只觉得异常舍不得。本来以为凝儿至少还会在自己身边待上几年，结果倒是自己想得太多。

他忍不住朝着巍峨的宫墙望了一眼，九重宫阙里的那个位置，孤寒清冷，他动不动就流泪撒娇的凝儿，真得承受得了吗？

使臣回京，照例得先进宫去面圣，纪思远他们先带着王楠回了趟纪府，把孙照影托付给半夏，又换了身素衣，才出了门。

但走到宫墙外头，纪思远突然退缩了，不太敢直接以现在的面貌去见韦胜，便朝王楠道：“我今日有些不适，没办法去面圣，劳烦你跟圣上禀告一声，容我修养两天，再亲自前去谢罪。”

纪凝以为纪思远真的不舒服，忙问是怎么回事。

纪思远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低声让他跟着王楠一起进宫。

纪凝看出纪思远有不能当着王楠面说的话，便不再细问，只嘱咐他注意身子，然后亲了纪思远一口，跟着王楠一起进了宫。

纪思远目送着纪凝进了宫门，自己则沿着街道，一步步地朝着城南纪正使的宅子走去。

像少年时一样，从宫里出来，直奔家中。

那时候纪维有时会去训练场训练新人，结束得比纪思远他们当职要早，会在家中做好饭菜，等着儿子回家。

一条路似乎走了十多年，把漫长的光阴劈开，少年的满身棱角在路上消磨，一道回家的师兄弟一个个被挤进了洪流，只剩了一个见过沧桑的青年人，喘着粗气站在敞开的门口，久久不敢进去。

纪思远暗嘲自己现在身子重了，从宫门到家门才多久的路程，居然也能累成这样。

管家和仆役不知去了哪里，前院里只拴着纪维养的几条细狗，看到纪思远站在门口，都警觉地起了身，蹦跳着狂吠。

离家太久，家养的狗都会把自己当成生人来防备。

纪思远自我检讨了半分钟，又恢复了常态，伴着犬吠声嬉皮笑脸地朝屋里头大喊：“爹！我回来了！”

家中的管事听到人声从里屋出来，笑着来迎，见着纪思远后毫无意外地发起了愣。

纪思远没把旁人眼中的迟疑当成一回事，笑着问管事的郑大哥老头子去了哪儿。

郑大哥回回神，选择性忽视了纪思远腰间的那团隆起，笑着把他往里屋领。

老头子摆着谱，不愿放下.身段亲自去迎成日不着家的倒霉儿子，纪思远到的时候，还在堂屋里头喝茶，正眼没给一个，只故作严肃地明知故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纪思远跟纪维太熟，知道老头子的德性，表里不一的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满不在乎，心里头肯定因为自己回家开心坏了。

但现在不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好时机，实际上，等纪维抬了头看见了自己的肚子，是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的。

所以纪思远打算自己来开始这场闹剧，朝他造作地咳了两声。

纪维这才把死盯着茶碗的目光往纪思远身上移了几分……然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气氛有点尴尬，纪思远讪笑着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朝老头子卖乖：“爹，你有什么想问的，我肯定都告诉你。”

纪维想问的实在太多，千头万绪还得从根源上下手，开口就是一句“谁的种”。

“当然是咱们老纪家的种了。”纪思远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是高，凝儿说到底现在也是他们纪家的人。

但显然老头子不怎么满意，瞪了他一眼。

纪思远立马想起了少时犯错挨板子的悲惨经历，整个人抖了抖，底气虚了下去：“就是……那个谁的。”

“哪个谁？”纪维眼皮一跳，偷偷算了算，看纪思远的肚子，少说也得六七个月了，半年前纪思远还没回来，不太能是韦胜的。

虽然他知道纪思远一直喜欢韦胜，却也知道韦胜这么多年心里头一直没能放下过周疏，纪思远非要横插一脚伏低做小，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纪维还是放心不下，先开了口，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不是那位的吧？”

“哪儿能啊。”纪思远笑了。他自己都已经往前看了，老头子还念念不忘着那些过去的事儿。

他没跟任何人讲过，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很久以前就已经变成了纪凝。

说出来也挺不好意思的，都一把年纪了。

“其实是……”纪思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纪凝的名字早就被他放在了舌尖，却迟迟讲不出口。

倒不是不敢说，就是从小挨揍挨习惯了，在原则性问题上，对老头子有着本能的畏惧。

二爷适时地伸了伸小脚，似乎想给老父亲加油鼓劲。

纪思远一咬牙，一鼓作气朝纪维道：“是凝儿的。”

纪维拿着茶盏的手一哆嗦，上好的青花瓷给摔了个粉碎，外头的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收拾。

纪维朝着丫鬟摆了摆手，把人赶了出去，一脸怒气恨不得直接扇纪思远一巴掌，但手扬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纪维问。

好好养的儿子，没给人当成后妈，结果居然成了孩子妈，纪维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是这么人面兽心的人。

纪思远要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跟他讲了讲事情的始末。

“……就是喝醉了，不小心就有了……但是是真心的，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纪思远没敢说是自己不小心把纪凝错看成了韦胜，而且记不太清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告知纪维小凝儿一早对自己心怀不轨。

一件事瞒了七七八八，往简单了说，也就两三句话可以解决掉。

“总之，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想和他在一起，虽然辈分不对，年龄差得也有点大了，但前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往后几十年估计我们两个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你也省心。”

“是辈分的问题吗？”纪维一脸严肃，“你是替谁养的儿子，莫要忘了。前几日那位还召我进宫，朝我说了纪凝的事儿，让我给他出个主意……看样子想让凝儿回宫。来日他坐了那个位置，你该怎么办？”

皇帝三宫六院，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即便是韦胜，也娶了孙家小姐为后，后宫里的妃嫔也是有的。

纪维不忍纪思远锁在深宫，更不想看自己儿子与他人争夺宠爱。

“凝儿……不会。”纪思远神色暗了暗，咬了咬下唇，说道，“凝儿不会如此。天家需要子嗣，我便多给他生些……他不会有别人。”

“你当自己如今多大？”若是十七八，倒是还有可能，但纪思远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反倒是日后的小皇帝，才刚刚成人。

纪思远沉默不语。

纪维叹了口气，说：“算了，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了你什么。你既然敢这么跟我说，自然已经把之后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我老头子再逼着问你，你肯定也觉得烦。”

当初周疏的事情他百般拦着纪思远，纪思远还是偷跑出去惹了大祸，他早都不奢望着儿子能听自己的劝，只希望日后他不会后悔。

“那哪儿能啊。”纪思远见纪维松了口，虽然自己心里头还吊着口气，却已经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

纪维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跟你的景平哥哥交代？”

“我……”纪思远哑口无言，此事着实麻烦，坦白说他尚未想好。

“切记不可隐瞒。”纪维嘱咐道，“如今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帝王最恨欺瞒，你又是仪鸾司的人，一但朝他说了假话，往后句句都不能作真了。”

纪思远点头：“我知道的。”

“还有一事，来日他若负你，不可在宫中磋磨，天地之大，处处可以为家。明白吗？”纪维问。

纪思远面儿上答应着，心里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在周疏面前发过誓，此生一定会护好凝儿，即便凝儿日后不需要了自己的守护，他也哪儿都不会去。

纪维摇头，懒得跟他闲扯，喊了下人进来清理刚刚摔在地上的茶盏，自己把纪思远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然后问：“几个月了？”

纪思远一听纪维的注意力彻底从自己身上跑到了二爷身上，这才确信了老头子接受良好，彻底没了顾忌，咧着嘴道：“差不多五个月。”

纪维好容易柔和下来的神色又突然冻住了：“五个月？你确定？”

纪思远被他搞得紧张兮兮，心里头默查了一遍，从刚开春到现在，确确实实满打满算才五个月。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关系到二爷，纪思远也不敢继续和纪维嬉皮笑脸了，表情和语气难得凝重。

“肚子瞧着像六七个月的。”纪维说，纪思远是他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种地方他有经验，“难道是双胎？”

纪思远想起来了之前莫复好像也问过自己怀的是不是双胎，一时间有些迷惑，缓缓摇了摇头。

纪维看着纪思远茫然的表情，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纪思远，你是不是显怀之后就没让大夫把过脉？”

纪思远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没有。一开始是为了让凝儿脱身，忙着给辽帝破案子，后来又急急忙忙地往汴梁赶，哪里有闲工夫去找大夫请平安脉。

“你胆子挺大的。”纪维冷哼了一声，“都说怀胎分娩是一脚迈入了鬼门关，谁人不是小心翼翼的，隔几日就要请大夫来瞧一瞧。你倒好，干脆在鬼门关前来回蹦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