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醉 第36章 哑儿

纪凝道：“我在想，会不会给耶律居下毒的人，其实是那个道士？”

纪思远直起身子，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一直在想，抛开什么皇权阴谋不提，如果照影只是一个没出过上京城的普通小倌，会弄到这种罕见的毒药，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幕后的人策划周全，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做出不合常理的计划……而一个游历江湖经历复杂的道士，拿到十二断肠散的可能性其实更大，而且他口中的那个还魂散，也实在是可疑。”

纪思远赞许地点了下头：“如果没有道士的存在，照影的嫌疑是最大的。但道士只需要把毒混在丹药里，就可以让耶律居毫无戒备的服下。照影却需要把东西加在食物当中，骗耶律居去吃喝。按你说的，也确实讲得通。”

“可为什么照影要把罪名担下来？”纪凝问，这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纪思远按了按眉头，他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坐在外头没在驾车那个的仪鸾司侍卫掀起了帘子，朝里头插了句话：“纪副使，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个小倌和那个道士，根本不是一伙的。道士被幕后做局的人当了枪使，小倌则是在利用别人做的局，达成自己的目的。”李左小心翼翼地开口，唯恐自己瞎猜说错了话。

纪思远思索了一会儿，将前前后后略略理了一下，说：“没道理……那小莫的行为就没道理了……”

如果没有横插一脚的莫复，情况大概会更加容易理解一些。但莫复的出现，首先意味着大齐那边有势力插手辽国太子的事情，其次，莫复是在他们去照影居住的庄子的半路拦住他们的，表明了照影确实和莫复有所关联。

道士到底是无辜的路人还是虎前的伥鬼不得而知，但看样子也在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所以存在两方势力的可能性极低，纪思远还是相信谋害辽国太子的势力只有一个。

纪凝抱着发愁的纪思远，亲了亲他的鬓角，道：“也或许是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分歧，照影没有完全按照任务去做……当然，我们掌握的东西太少了，没有办法硬推，不如先放放。车马劳累，隔川你睡会儿吧。”

说着又去抚摸纪思远的肚子，将头往纪思远腹部靠了靠，说：“二爷也累了，别想太多。”

纪思远呆在纪凝怀里，点了点头，也不再去纠结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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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胜给他们回去的期限只有半月，留给纪思远他们在路上的时间非常紧张，自然是不能像来时那样不紧不慢地走官道的。

几人商量了路线，决定在两国边界处抄个近道，穿过一些村子，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可以借宿在村民家中，不至于风餐露宿。

但纪思远一行人没想到的是，马车刚刚走上小道，就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给拦住了去路。

起初李左跟王楠两个人以为是遇到了劫匪，跳下马车刚想拔刀，却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地上朝他们磕头。

见车停了，纪凝交代了纪思远几句，让他老老实实坐在车上，自己则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走到两个侍卫身侧，朝少年看去。

少年的脸上全是泥土污垢，看不清面容，脏污的头发已经打成了结，一缕一缕的附着在头皮上，他的衣着也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裹满了泥浆，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

纪凝问：“怎么回事？”

李左和王楠同时摇头，根本搞不清楚这个人为何突然冲到路边跪在地上磕头，都警惕地按着绣春。

纪凝略略弯下腰，朝少年问道：“请问你拦车是为了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他为人其实是有些冷漠的，不牵扯到自己和纪思远的事情一律不想去管，但纪凝太了解纪思远，知道纪思远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干脆先帮他问了。

少年张着嘴“啊啊”了两声，飞快地点了点头。

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纪凝也朝少年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已经了解，便走回车上，面无表情地朝纪思远道：“是个哑巴，不知道想做什么，估计是饿急了。”

纪思远轻轻拍了拍纪凝的手，让他扶着自己下了马车，走到少年身边。

纪凝警惕地站在纪思远身后，唯恐少年突然暴起，做出什么对纪思远不利的事情。

纪思远却不怎么在意，只觉得这哑儿看起来比纪凝还小了几岁，瘦瘦弱弱满脸泥灰，看起来怪可怜的，不免起了同情，缓缓弯腰伸手去扶那少年。

纪凝看出了纪思远的想法，先他一步，将哑儿扶了起来。

纪凝自小喜洁，小时候刚下完雨，同龄的孩子都喜欢赤脚去踩泥坑，或者枯水的时候去河塘里挖泥玩，只有纪凝在一边看着，从来不动手去碰。

可他见不得纪思远被人弄得一身脏污，宁愿自己替他。

哑儿受宠若惊地站起，眼里头流出泪来。

“别哭，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你得先想办法告诉我们。”纪思远问，“会写字吗？”

少年抽泣了半天才止住了哭声，点点头，又摇摇头，思索了一会儿，拿手指在地上生疏地写了两个字“回家”，回家的“家”字还少了一画。

纪思远：“送你回家？”

少年露出了些许欣喜，胡乱比划了半天，纪思远看不懂他在表达些什么。

“那你家在哪儿？”纪思远耐心地询问他。

少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记得了还是怎么的。

纪思远：“什么头绪都没吗？你不说个大概，我们没法帮你。”

少年依旧在摇头，脸上写满了茫然，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啊啊”地张嘴哭。

“算了，咱们带着他一起回汴梁吧，到了京城有了人脉，自然容易找到他的家，你看如何？”纪思远将纪凝拉扯到少年看不见的地方，轻声询问他的意见。

纪凝回头看了看少年，打心底不太想带着他一起上路。

“他一个人，年龄也不大，又不会说话，这边荒山野岭没个人，咱们不帮忙，就真的是见死不救了。”纪思远向来心软，见正经说话行不通，就耍起滑来，亲了纪凝一口，说，“凝儿，咱们带上他好不好？就当义父求你。”

纪凝当即就缴械投降了。他知道其实纪思远本不必跟自己商量，但纪思远这样做了，还这样央求自己，说明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这让纪凝心里头很甜。

“但你离他远些，到底是来路不明的人，且不说他有没有坏心，万一有什么传染病，也不好。”

纪思远得了应允见好就收，连连点头卖乖，说儿砸讲得好，都听儿砸的。

于是几个人路走了一小半，捡到了个小哑巴。

小哑巴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纪思远不问，连想要下车方便的诉求都不敢提，战战兢兢唯恐惹了嫌弃被丢下马车。

这更让纪思远觉得他可怜，一路上隔着纪凝跟他讲了许多话，问了些事情，少年只点头摇头，顺便比划几下。

因为没有纸笔，纪思远只知道了少年姓孙，后面两个字比划太过复杂，少年写字水平又着实太烂，空比划一通纪思远实在是没搞明白少年到底叫些什么，便“小孙小孙”地喊着。

纪凝见纪思远喜欢小孙，也便不摆着冷脸，两人谈话的时候有时也会插几句嘴。

晚上住宿的农家没什么多余的水，因为本就是借住，纪思远也不好意思朝主人家讨水去给少年沐浴。

直到次日傍晚才重新走回官道。

到了官道上的驿馆，纪思远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李左和王楠把少年给洗干净了，然后自己和纪凝去寻纸笔，打算好好问问小孙的出身。

纪凝从驿馆的伙计那边要到了文房四宝，抱着回了房，吭叽吭叽给少年磨墨。

“有美人探花郎亲自研墨掭笔，咱们小孙可当真是有福气。”纪思远靠在榻上没个正行，只顾着打趣纪凝。

纪凝拿着狼毫笔沾了些墨，走到纪思远面前，在他脸边比划了两下，威胁似的问：“说什么美人来着？”

纪思远咧嘴笑笑，撑着腰直起身来，朝前头倾了倾，和纪凝鼻尖相对。

纪凝禁不住看，愣了愣，脸一下就红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狼毫笔已经到了纪思远手里。

纪思远拿着狼毫笔，坏笑着在纪凝脸上一点，说：“这才对嘛。”

纪凝撇撇嘴，快步走到铜镜前去看纪思远到底在自己脸上搞了什么幺蛾子，结果发现自己左眼眼角被纪思远点了一颗泪痣上去。

“咱们家凝儿这么爱哭，点颗泪痣正好相配。”纪思远理直气壮，对着纪凝邪笑。

纪凝走到榻上抢过笔，也对着纪思远比划，似乎在思索要在纪思远脸上添个什么东西才好。

纪思远睫毛颤了颤，垂下眸子说：“凝儿也太睚眦必报了吧。”

纪凝噗嗤笑了出声，随手扔了笔，亲了纪思远一口，说：“义父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

“可吓死老父亲了。”纪思远说，“我还以为你要给我画个王八啥的。”

纪凝心领神会，要去捡笔，被纪思远一把拽住了袖子：“我开玩笑的，你敢画王八，我就给你画个绿豆。”

王八看绿豆，纪凝被说动了心，作势要画，纪思远假意挣扎。

两人闹做一团之际，王楠好死不死冲了进来。

纪思远咳了两声，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问王楠怎么了。

王楠也不太好意思，梗着脖子道：“副使，纪大人，那个哑巴……长得跟照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