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醉 第20章 宴席

上京，大明宫。

辽国开国皇帝深慕大唐开元盛世，故定都上京后，效仿唐人，将宫殿命名为了大明宫。

虽也叫大明宫，却着实没有被浓墨重彩描绘在史书上的那座那般富丽堂皇。

辽国皇帝久居塞北，许是也听过“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绮丽词句，有意效仿江南风情，把宫殿布置地如同姑苏的园林。

可惜上京的冬日寒风凛冽，夏间又闷热难耐，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好好一个皇宫，看起来千奇百怪，分明是树木葱茏时节，也随处可见凋零的枯枝。

使臣团自北门入宫，引领的太监似乎是想要夸耀大明宫的景致，有意饶了远路，将一群人领入太液池转了一圈。

为首的使臣是鸿胪寺卿晏合，他跟在内监的身边，一边看着小得可怜的“太液池”以及池面上的残枝败叶，心里头百般嘲弄，一边还得为了两国邦交，违心地称赞着辽国皇宫的恢弘壮阔。

“晏大人可真是夸得出口。”秦贡将衣袖挡在嘴边，低声朝着纪凝笑了两声。

纪凝正回头，眼神贴着走在莫复身边的纪思远，听到秦贡跟自己讲话，微微回了下神，目光随意往池子上一瞥，看向卷曲的荷叶，抿了抿唇，笑道：“倒是让我想起了李义山的一句诗。”

秦贡：“什么？”

“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写的原是深秋时节荷花枯败的景象，可现在却是五月，本该是荷花出苞的季节，在这个时候用这句，竟也不显不妥，可见嘲讽意味十足。

此话一出，惹得秦贡忍不住想拍手大笑，旋即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在辽人的皇宫里，顿时捂嘴收敛了下来。

能进宫来的使臣只有十来个，官职略低些的都被留在了驿馆，连仪鸾司的人也只进来了纪思远和莫复两个副使。

秦贡职位不够，是缠着纪思远和纪凝把他给带进来的，这会子得小心翼翼做人。

他捂着嘴眼睛瞥了一圈，确定了没人注意到自己，才重新放松下来，恢复刚刚的窃窃私语模式。

辽国皇帝在花萼相辉楼里准备了迎接使臣的宴会，一行人进宫后不做停留，直接到楼里拜见。

低配版的花萼相辉楼倒也没有纪凝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虽称不上世无其二，可也不算太差，四层楼阁雕梁画栋，主楼与副楼间有廊道相接，纵横交错，白玉栏杆刻着各色异兽，近观时虽略显粗糙，但胜在出奇。

使臣悉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皇帝同晏合聊了几句，又问大齐皇帝安，问轩宁郡主可还适应辽国风俗，晏合真真假假悉数道来。

丝竹管弦业已就位，辽国几个皇子和大臣陪坐在两侧，皇帝大手一挥，如云美姬扶风而来。

纪思远坐在纪凝的左侧，装作在欣赏歌舞，实则偷偷打量着辽国的几个皇子。他来之前做过功课，大抵知道辽国的朝堂组成。

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身着华服的男人，大概就是辽国太子耶律居，是皇帝宠妃的孩子。契丹人不讲究什么立嫡立长，继承人大多是看上位者自己的意思。

即便纪思远离耶律居很远，也能看出他长得一表人才。可惜据纪思远所知，这位太子徒有其表，私底下却是个荤素不忌的浪荡子。

辽国二皇子、三皇子有夺嫡之心，但终究不成气候，纪思远草草看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在了六皇子耶律宣身上。

耶律宣是辽国皇后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孩子，也就是辽国目前唯一的一位嫡子，不过他为人低调，而且不怎么受宠，在辽国朝堂上的存在感极低。

终究是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才貌无双的小凝儿，纪思远眼神最终落在纪凝身上，咧嘴痴笑了两声，被纪凝逮了个正着。

纪凝咳了一声，噙笑道：“义父，我脸上有东西？”

纪思远斜着身子，食指描着纪凝脸侧，隔着空气画了一道轮廓：“我是在想，咱们小凝儿可真好看，那边儿的几个皇子，个个都比不得。”

纪凝被纪思远说得面上一燥，慌乱地低下头去。

明明告白的人是我，怎么被调戏的人也是我？纪凝感到很困惑。

宴席谈笑间，宫女们端了菜品过来。

纪凝刚想动筷，却被纪思远拦了下来。

纪思远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趁周围人不注意，将针插在饭菜当中，确认了无毒后又拿起筷子尝了纪凝的饭菜一口，才点头让他去吃。这是皇家用膳前的必要礼节，在别国的地盘上还是要谨慎一些，纪思远没觉得对身为皇子的纪凝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可他的举动却惹得纪凝狠狠地蹙了一下眉头，纪凝听见纪思远在他耳边轻道：“身处他乡，不得不防。”

“那也该是我给你试。”纪凝很不高兴。于情于理，这种事情都该是我来做的。

纪凝赌气拿着筷子将纪思远案上的饭菜也都尝了一口。

纪思远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拿纪凝怎么办，只能装作不在乎，笑吟吟地转头去跟莫复说话，扔纪凝一个人消气。

宴席间忽地掌声雷动，纪思远停下了跟莫复单方面的交流，转头看过去，发现是辽国的太子耶律居打算舞剑助兴。

耶律居拿过宝剑，朝着皇帝鞠了一躬，随后隐入了舞姬当中。

秦王破阵乐奏起，鼓点声如惊雷般动地而来。

耶律居缓缓拔剑，迈出了步子。

纪思远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子虽然名声不怎么样，政.绩也糟糕得要命，可剑舞得着实不错。

鼓停，剑归剑鞘，耶律居最后的姿势面朝着右侧的宴席，起身行礼时，正正巧对上了纪凝的一双眸子。

耶律居瞳孔猛地一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颤，视线在纪凝身上停留许久才缓缓起身回到座位。

纪思远暗道糟糕，耶律居向来荤素不忌，凝儿的相貌又着实出挑，刚刚那是……看上了？

纪凝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一场剑舞后，又消了气，跟纪思远又聊了起来。

“义父，你最近似乎是胖了些？”

纪凝随口一说，左侧的纪思远喝得好好的茶水忽然呛了一下，右侧一反常态安静如鸡的秦小公子一双竹筷直接落在了案上。

纪凝：？？？

“没有。”纪思远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义父我英俊潇洒，还得靠脸吃饭呢，可别瞎说。”

秦贡探头探脑补了一句：“三十多的人了，发福也正常。你看看咱们侍郎的那个肚子，跟快生了似的。”

纪凝：“我就随口一说，你们两个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紧张我的身材，可不能真的中年发福了。你看看我们仪鸾司，往哪一站不是一排帅小伙子，我可丢不起那人。”纪思远话虽这么说，还是趁着纪凝不注意的功夫，没忍住偷偷摸了小腹一把。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手掌紧贴着衣料的时候，已经可以感受到小家伙隆起的一小块弧度了。纪思远着实捏了把汗。

纪凝以为自己说纪思远胖了惹他不高兴了，又补充道：“不过义父你前段时间胃病折腾的太瘦了，搂起来都硌人，胖一点刚刚好。”

纪思远被纪凝“搂起来硌人”这句话臊得耳尖泛红，再顾不得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