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嘈杂沉闷的车厢里出来,杜青青感觉全身的感官都在这一刻彻底清醒,甚至忍不住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对她来说,这可是一种全新的味道。
她乘地铁在南江大学站下车。
这两天,南江大学的门口呈现出一年一度的热闹景象。为了迎接大一新生,学校在正门口拉起了彩虹门,挂起的横幅随着吝啬的微风轻轻舞动,热烈鲜活。
“南江大学!”
杜青青刚从地铁口出来,便被气派宏伟的学校大门吸引住了。
作为双一流的重点大学,南江大学自然是少不了亮眼的外观,大门是简约大气的现代风格,银灰色的拱形门,两侧各有多个立柱支撑着,中间的门楣上方,蓝色的“南江大学”几个字清新雅致。门前是宽阔的小广场,穿过广场,便是马路。
她静静地望着大门上的学校名字,嘴角抿成一道淡淡的粉弧,心里万般感慨。
回想起高中三年,熬过的日日夜夜,刷过的试卷堆起来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看来,全都值得。
她握紧箱子拉杆,跟着人群往里走。
进了校门,正对着的是环绕着喷泉的巨大草坪。
向左拐过去,在“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后面,一把把红色的大遮阳伞像盛开的蘑菇,在银杏树荫下整齐排列,这是各个学院设置的迎新点,一个接一个,分布在学校辅路的同一侧。
迎新路上人多,她拉着箱子在人群里穿来穿去。
按照季节,南江市已经入秋,可按照气温,南江的夏天还没有走。白花花的太阳下,她的额头也挂了汗,走了近一半,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横幅上写着外国语学院的字样。
杜青青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先在路边的一棵银杏树荫下停住,从包里拿了张纸巾擦汗。
擦汗的时候,她发现周围有一些看似无意的目光瞥过来。
她穿着普通,也没有化妆,加上体型偏瘦,本来应该在一群花枝招展的新同学里并不耀眼。
不过,她的长相很有特点,三分英气七分温婉。尤其是那一双偏细长的挑杏眼,清冷中带着坚韧,沉静中透着忧郁,气质在人群里格外出众。
这种目光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无端被陌生人盯着看,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又将背包往肩上提了下。
手搭上行李箱拉杆的瞬间,一阵清脆的车铃声从身后传来。
她本能地向边上靠了靠,尽可能多让出一点路来。
一个穿着白衫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从她身旁路过,带来一阵微风。
那风里裹着一股清透的淡香,毫无防备地涌进了鼻腔里。在灼灼秋日里,像是雪峰融化的冰水浸润过的玉石般纯净、清凉。
杜青青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又看到一捧向日葵花,跌在自己脚边。虽然有褐色牛皮纸的保护,那金黄的花瓣还是散掉了几颗。
花出现的意外,她一时没看清,到底是车里掉下来的,还是从别的地方飞过来的。
但潜意识让她认定了前者。
杜青青弯腰捡起花,对着骑车的背影喊:“你的花掉了……”
迎新路的学生比较多,男生车速不快,所以在听见身后声音的时候,只骑了一小段距离。
他瞥了眼车把,才发现挂在上面的向日葵不翼而飞,这才慢慢收住脚,左脚稳稳落在地面,撑住车身,回过头来。
杜青青有轻微的近视,又倔强地不肯戴眼镜,她只看到男生的轮廓,面部五官模模糊糊,更看不到男生微顿的眼神,以及向上提起的嘴角。
她整理了下花的包装纸,正要将花送过去,风吹得男生额前的刘海动了动,并把他的声音带了过来。
“送给你了。”
随着清透冷磁的声音消散在空中,男生的身影也没入了前方的人潮里。
这是……不要了?
杜青青怔怔地立在原地,口中嘟囔着:“莫名其妙。”
附近有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对着这个场景,津津乐道地说个不停。
“这不是昨天来报道的那小子吗?”
“还是现在的学弟会玩,撩妹都这么多新花样了。”
“唉,现在的学弟学妹们有多灵活,咱们自己当年就有多笨拙……”
……
法学院桌前,黄衣女生挑眉嗤笑一声,盯着杜青青的身影,若有所思了几秒,而后对着身边几人,慢悠悠开口,“我去逗逗她。”
杜青青拿着向日葵往前走了不远,就看到一个垃圾桶,她正准备将向日葵丢进去时,又瞥见两朵花之间夹着一张手掌大小的奶白色卡片。
出于好奇,她轻轻将卡片抽出来。
卡片上用彩铅勾勒出了几朵向日葵花,橙黄与明黄的花色晕染的恰到好处。
她翻过卡片,本来绷紧的嘴角,没忍住,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背面写了几句话,笔画杂乱无章。
“向日葵会追着太阳,而我在追着你……”
杜青青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后面写的什么。
她又看署名。
应该是汪影。
汪影,他叫汪影?
不过,这名字很女生……
杜青青把卡片插回花里,心想:花掉了都不要,看样子是在女生那里碰壁了。
只是,这字迹,比鸡爪在纸上扒拉出来的鬼画符好不了多少,任谁看起来都吃力,毫无诚意可言,难怪会被退回来。
她轻笑了声,替男生惋惜。
花碰上垃圾桶边沿的瞬间,黄衣女生堵在她面前,浑身透露着傲慢的拽拽气质,语气像是在质问,“你那个花是哪来的?”
杜青青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说:“捡的。”
“捡的?”女生摸着下巴,不信。
“嗯。”
“他把这花给你了?”
杜青青晃神片刻,好像确实算是他给的,“他掉的,不要了。”
从黄衣女生的语气来判断,杜青青觉得,她应该是很在乎这束花,于是打消了之前的猜测。
这个花,可能是面前这个女生送给他的……
而这个女生,才是汪影。
她又看见女生的胳膊上带着志愿者字样的红袖标,认为女生可能是高年级学姐,于是说话的语气更客气了些。
“这是你的吗,还给你。”她把花递给女生。
黄衣女生上下打量着杜青青,却并不去接花。
杜青青有些愕然,路过的人都要朝这边看一眼,她忽然觉得怪怪的。
再一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站在女生面前,手里举着一束花,而女生看着她,不为所动。
这架势,在别人看来,倒有点像是在表白。
杜青青的脸色冷了些,举花的手垂下来,“你不要吗?”
黄衣女生抬起目光,故作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傲慢地扔下一句“不要”,趾高气昂地走了。
路过的人,看热闹似的,还在源源不断地投送目光。
杜青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明不白的东西果然不能捡,这不,平白无故地卷进一场麻烦。
都是向日葵惹的祸。
她像甩掉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似的,将向日葵往垃圾桶里一丢。
“学妹,可以啊,勇气可嘉。”
杜青青转头,一个憨厚圆脸的男生在她身边停下,满脸堆笑的,还不忘抬手竖了个大拇指。
她微顿了一下,眉心稍稍收紧,视线落在男生胳膊上那和刚才女生一样的红袖标上。
想起女生不善的态度和语气,她对这个男生也没有什么好感,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收回视线,拉着箱子往外国语学院的迎新点走。
圆脸男生懵在原地,瞥了眼自己的红袖标,又看看杜青青的背影,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现在的新生都这么高傲的吗?”
法学院迎新点的桌子后面,坐着个长相英挺周正的男生,圆脸男生走过去,点了几下桌子,问:“明远,我戴这袖标很奇怪吗?”
刚才的场景,明远都看在眼里,可还没等他说话,黄衣女生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听到这话,替明远回了,“可能就是单纯不想跟你聊。”
明远扬起嘴角,紧跟着安慰,“问题在她不在你,你纯属被‘误伤’的倒霉蛋。”
话落,明远又冲前方骑自行车回来的男生喊:“江澈,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澈捏了刹车放缓车速,应道:“买花。”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他本来已经拐进了主路,并骑了一半的路程,要不是小姨夫打电话问他送花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还沉浸在女生抱花站在路边的景致里。
南江大学的主路两边,都是两人抱粗的法国梧桐,宽大的叶子遮住了两边的建筑,同时也形成了巨大的遮阳伞,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挂断电话后,江澈在光影里调转车身,原路返回。
路过刚才落花的位置,他刻意往人群里多看了几眼。
各学院的桌前围着人,有人填信息、有人举院牌、有人解疑惑、有人看热闹。
唯独没有他想找的那个身影。
他收回目光,鼻息里溢出一声浅笑。
没想到,当年,他从河里救起来的那个女生,竟然会在两年后,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与他不期而遇。
那束向日葵,虽然不是他刻意丢下的,却好像缘分使然,由它作为信使,引导他们见面。
这时再见,她与那时又有些不同,沉淀了许多。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却能够引得人移不开眼,只是淡静地站在路边,周围的人就只能做她的陪衬。
只是,她的眼里似乎缺少了那么一束光,透着点难以化开的郁。
所以,在回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有滞了一瞬。
学校门口的花店里。
老板从花桶里挑出几支开得正好的向日葵,熟练地用牛皮纸包好,又从桌面上拿了一张卡片,唰唰几秒钟后停笔,“署名?”
江澈单手插兜站在花店门口,视线落在校门口来往的学生身上,光将他的身体分成明暗两部分,半柔,半冷。
“江景川。”
老板刚要落笔,闻言顿了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对着眼前男生扫了一眼,“哪三个字?”
“江水的江,风景的景,山川的川。”
老板写好卡片,插在花束间,又在外面套了个透明防水袋,递给江澈的瞬间,目光很自然地扫过他的脸。
江澈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对着花打量了一番,“谢谢。”
二十分钟后,这束花出现在了周韵慈的办公桌上。
江澈去的时候,周韵慈并不在,他放下花后就离开了,出门时给周韵慈打了个电话。
“小姨,你家那位托我带的花,放你桌上了,记得看。”
“臭小子,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