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林晚日记
「9月17日,晴。
今天,他又在课堂上回答出了问题。
阳光穿过灰尘,刚好落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清晰冷静的答案,
只有我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悄悄在笔记的边角,画下第七十六个小小的栀子花。
无人知晓,这是我的秘密的盛开。」
南方的初夏,空气里已经开始酝酿着黏腻的湿热。高三(七)班的教室里,头顶的老旧吊扇吱呀作响,徒劳地搅动着午后沉闷的空气,混合着试卷、汗水和风油精的味道。
林晚坐在靠窗的第四排,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位置——不前不后,足够隐蔽,又能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瞥见右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辰。
他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此刻,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语文老师讲解苏轼的《赤壁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此乃慨叹生命之短暂与个体之渺小……”
老师的声音在背景里嗡嗡作响,林晚的注意力,却全被一束光吸引了。
那是一束穿过窗户玻璃、摇曳的梧桐枝叶、再穿透空气中浮尘的光柱,不偏不倚,正落在江辰的侧脸上。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鼻梁投下的一小片阴影,连他耳边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微蹙着眉,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黑色的中性笔。
“江辰,”老师突然点名,“你来谈谈,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句的理解。”
他应声而起,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认为,苏轼在此处并非纯粹的消极……”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引经据典,却不显卖弄。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和风扇的噪音。同学们或认真听讲,或昏昏欲睡。
没有人知道,在林晚的世界里,正经历着怎样一场地动山摇。
她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有力,几乎要盖过外界所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这巨大的响动会被旁人窥探了去。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摊开的文言文笔记。笔记本的边角处,已经零星散布着一些用极细的笔画勾勒出的、小小的栀子花苞。它们隐藏在“之乎者也”的注释之间,像是她小心翼翼藏匿的心事。
趁着无人注意,她的笔尖,再次在“羡长江之无穷”这句诗的旁边,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画下了一朵刚刚绽放的栀子花。
这是第七十六朵。
花瓣纤细,姿态羞涩,和它的前辈们一样,沉默地盛开在文字的缝隙里。
完成最后一笔,她像完成了一个郑重的仪式,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敢再次抬起头,偷偷望向他。
他已经回答完毕,坐了下来。那束淘气的阳光也移开了,但他挺拔的背影依旧。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一个女孩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仅属于自己的暗恋仪式。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兵荒马乱,都被完美地封印在那本看似寻常的笔记里,封印在那朵微不足道的栀子花里。
林晚轻轻合上笔记,将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悸动,严严实实地压回心底最深处。
窗外,蝉鸣初起。
她的夏天,似乎总是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