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瑀静静地看着姜晏,他下意识的想说“臣以为甚好”,但还是憋了回去,最后只点了点头。
姜晏笑了起来,偏头蹭了蹭薛瑀的肩膀,他小时候经常坐这个动作,近年来也是抓紧一切机会重温。
他道:“那我便命人着手去办了。”
可能是书房熟悉的环境和旁边熟稔的人让薛瑀放松了心神,也可能他的性格底色就是这样。薛瑀乍一下被蹭觉得没什么,回过神了那是非常有什么——说实话近年来他改着一些亲近习惯也是非常艰难,总是没意识地会做一些越过君臣之礼的举动,些微动作或许皇上不在意,但太过了却是极为不应该的。
但他没在书房里说什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的执拗,也可以当做是愚蠢的天真,至少在书房寝卧他想保留一点舒适的安心。
下一封奏折写的是南疆王封地的事。
南疆是在仁寿帝期间封的王,封给他平定边疆有功的嫡亲弟弟。南疆王也很是安分守己的度过仁寿、隆正两朝,到如今启元年间,当南疆王的已是初代南疆王的孙辈,只听说身体羸弱,但每年给皇帝上表折子问候和向京城递交贡赋都是非常周全的。
薛瑀方才还疑惑怎么又带来半摞奏折,现下是真确定这些都是姜晏私底下养的各地暗探递上来密折。
只是怎么突然端到他面前“请教”了?他这般想着,细细浏览这封折子。
一旁的姜晏待他要看完时,迅速摊开递上了下一封。
薛瑀接连看了四五封写南疆王的密折,开始时还舒展的眉头却是皱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姜晏,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他。
薛瑀轻声道:“这几封密折写得太完美了。”
完美得重合度有些高了,而且写的都是大事,不见细节。
暗探密折,就是要有点违矩小错,都能揪出来上秉天听。
倒不是说天子非要抓住这些小错处去怎样,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诸事,无不顺服?
姜晏点头赞成道:“我一共派有十名暗探在南疆王身边,有作地方官员,亦或是王府幕僚。这次报上来的十封关于南疆王的密折,其中六封都写得如此尽善尽美,其中三封甚至几近溢美之词,另有两封虽不及这六封,细节之处却也不同往常多了。”
好像南疆王就是个喜爱侍弄花草,逗鸟听曲儿,旁的事都不管的人。
薛瑀道:“偏偏这几封提到的事件和涉及到的人都有半数重合——想来陛下不曾命他们都把劲儿驶向一处吧?”
像这种带着目的,特别是为了抓把柄而行动的暗探,应该是多方面查探才是。
姜晏应是,又从剩余的奏折堆中抽出两封递过来,道:“这两封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这两人多提的是南疆王对奇珍异草的极度追寻,命手下人大肆搜寻培养奇特花卉——大到劳命伤财的地步。”
“也不尽然,”薛瑀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看着密折道,“南疆地形复杂,气候自成一派,素来生长一些异于中原的花卉走兽。南疆王在封地已有三朝之久,根基略深,想来是不会缺这些花花草草,又谈何大肆培植。”
姜晏赞道:“明煦也以为如此。”他斟了一盏茶放到薛瑀手边。
薛瑀看着密折,手背触及茶盏,有些无意识的拿起抿了一口,随即对姜晏微笑道:“陛下以为南疆王这般何如?”
他手执青瓷小盏,指腹摩挲冰裂纹釉面,微微转动,暖香袅袅缠指尖。
这般倒茶的行径薛瑀倒觉得没什么,自小皇帝就会这样做,一般是在他授课的时候。毕竟天地君亲师,虽说君在师前,亦在臣前,但姜晏除了祭祀师面对天地,也就一个“师”能亲近了。
姜晏眼神不错地盯着对方摩挲茶盏的手,薛瑀的手是标准的“君子样”,观如白玉雕琢,十指修长,指尖偏白,骨节分明却不凌厉,腕骨线条利落。他自小握着这双手长大,知道它指腹带有薄茧,掌心温热有力。
而当君子侧眸展颜微笑的时候,那当真是让他干什么都行。
姜晏敛下目光道:“这其中八人已有异心甚至已然投靠南疆,其余两人倒是不受干扰,南疆或许会严查,但他们自有本事应付过去……只是我想不明白那八人是如何被策反的。”
能做暗探的不论才学本事如何,忠心肯定得是首位。
这十个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每月上报密折时用的途径和花押也各不相同。姜晏素来重视这些,像南疆这种山高皇帝远还历经三朝,一信传三个月的地方,他自然是尤为关注。
薛瑀微微摇头道:“无妨,再派人前去南疆就是……既然南疆王已然知道你的些许动作,那便正好名正言顺的封个巡疆刺史前往各封地,暗中再派一行人实际探查。”
姜晏仍低着头,应道:“相父说得是。”
薛瑀以为他是因着南疆十之七八的暗探被策反有些难过和受挫,连忙软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继续往下看奏折吧。”
姜晏把脑门磕在薛瑀肩颈处,闷声道:“好。”
两人又往下看了几封奏折,薛瑀这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出宫前可曾用了晚膳?”薛瑀问道。
姜晏像是等了这个问题好久,一听这话就口中说着“没有”的摇头,可怜巴巴的。
薛瑀心软极了,连忙让书房门口的奉砚去传膳,又对姜晏说:“可想在哪处用膳?”
姜晏想了想道:“就在一旁的膳房吧。”
薛瑀道:“好。”
仍守在门口的奉笔立马会意,退下转而去通知厨房。卓庆则跟着他们俩去了膳房。
等膳的期间,姜晏问道:“天色渐晚,不若今晚我便宿在薛府吧?”
薛瑀这次却摇了摇头不依:“薛府到底不比大禁宫内森严,再者陛下身着常服出宫,明日却还是要上朝的。”
“来得及的,我令人将龙袍送来便是,相父不也是每日这般去上朝吗?”姜晏小声道。
薛瑀没说话,给他沏了一盏茶推过来。
姜晏就知道他还是不允,只好说道:“那我想来两壶酒。”
这句话的语调很是孩子气。
薛瑀有些惊讶,毕竟明日有早朝。但他觉得姜晏自有分寸,于是对通知厨房回来后在一旁候着的奉笔说:“我先前酿的两壶桃花醉放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