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人?
什么信人?
谷觅不清楚他什么意思,但决定先伪装成他口中的信人来看看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小男孩看她承认了,目光直勾勾地望过来,眼睛发亮。
“怎么了?”谷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那你,是不是有信物,一枚玉佩。”他声音变得急迫,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她的腰间。
玉佩?谷觅微微一怔,还有这茬?
随即伸手精准地掐住了他干瘦的脸颊,转移他注意力,故意板起脸:“要有礼貌叫谷觅姐姐。”
小男孩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动作,一时闪躲不及,耳根竟肉眼可见地漫上一层血色。
谷觅顿觉有趣,没想到这古代的小娃娃,面皮竟如此之薄。
“但我看你也年岁不大。”他扭过头去,嘴角紧紧抿着,声若蚊蚋。
这句变相的夸奖让谷觅很是受用,小孩子果然都是诚实的,她笑着松了手,随口问道:“那你多大了?”
“过了今日,便满十六了。”
话音落下,谷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把手撤离了他的脸颊,尴尬地抖了抖手,只差八岁,不能用怪阿姨的方式对待他。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扫过——面黄肌瘦,头发乱如草窝,身量看着至多也就一米二出头,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两人一时陷入无声的境地。
“所以,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玉佩吗?”小男孩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这个话题。
谷觅看糊弄不过去,只好告诉他之前有一户村民绑架她抢走了那枚玉佩,拿先前想要卖了她的那户人家搪塞。
“那我问‘你有吃的吗’为什么不接下一句?”
小男孩接受了她的解释却又抛出了新的疑问。
这原来还是暗号啊,谷觅万万没想到。
“因为这句话太平常了,我怕谁都能问,所以就没有贸然回答。”
谷觅的微笑无懈可击。
小男孩被她回复得哑口无言,看来是信了。
“你被抓来有多久了?”
“抓来?”他抬眼,眸中似有不解。
“就是被关进这里。”她指了指这间草房,并示意他外面有人可以小声一点讲。
他垂眸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记不清了,约莫有四年了。”
“阿忠和我说,只要我今天出去找信人,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也不会再受欺负了。”
谷觅心头一窒,所以她是被误认成那个“信人”才导致他没有逃出去,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默然数着窗外经过的人影。
小男孩还在继续道:“可是,你和我现在都被关回来,恐怕很难再出去了。 ”
他的情绪现在很不好,将身子往墙角缩了缩,像只蜷缩的幼兽,把脸埋进膝间。
谷觅放下手,目光悄然投向角落,那孩子依旧浑身脏污,他刚才提到的“阿忠”现在又在何处?听起来像是他的家仆,为什么他能和羿承宣取得联系却没有被抓进来?
“阿忠是谁?”
提到此人小男孩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要来当你的信人,却不知你姓甚名谁,而且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谷觅装作无奈地摊手,和小男孩套近乎。
就在谷觅昏昏欲睡之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四年前叫羿承宣,也有人唤我阿宣。”
他顿了顿,又有些落寞地继续道,“可惜,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他们现在一直叫我废物。”
羿承宣声音逐渐低下,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那双异常失落的眼睛。
谷觅沉默不语。
夜色渐深,许是因羿承宣逃跑一事,外头的看守严密了许多。谷觅凝神细听,估算着约莫每个时辰就有一队人前来巡查,在门外驻足一刻钟方会离去。
如此往复四次,窗外天色已然泛白,连远处邻村的鸡鸣都隐约可闻。
据羿承宣此前所言,以往他们只要不离开这片树林便无人过问,他本以为此次亦然。直到前几日,他偶然听闻看守议论,提及朝廷格局大变,只待首领从朝廷归来,便要将他处置。
谷觅一夜难眠,一直在思考羿承宣和朝廷会有什么关联,历史上也没有皇室姓羿的朝代。
“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几道黑影直接闯入,不由分说地拽起他们就往外拖。
是昨天的那一群人,领头的还是那个“王大人”。
羿承宣尚未完全清醒,被这粗暴的力道一带,整个人直直撞上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只是踉跄一步,便迅速稳住身形,沉默地跟上了脚步。
那习以为常的姿态,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对待。
王大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两个,肥胖的身躯着急忙慌地爬上马车。
“快点跟上。”
路上几人急匆匆地赶路,一副着急邀功讨赏的样子。
谷觅被推着前行,昨天摔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这帮人讲话也完全不避讳他们,前头两个手下的声音被谷觅听得一清二楚:
“首领回来了。”
“听说新皇已经登基,正是咱们关着的那位的叔父……”
“这下咱们可以跟着升官发财了。”
谷觅头都要大了,这可比那家村民严重多了,怪不得昨晚她找不到任何逃出去的机会,而且还不是实际存在的历史。
羿承宣始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唯见身侧的手掌倏地紧握成拳,青筋隐现。
不待她细想,两人已被粗暴地推搡着,踏入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
“首领,人带到了。”
四名手下牢牢守在院子门口,先前在他们面前猖狂无比的王大人,此时正恭敬顺从地跪在一名男子面前。
后面两人将羿承宣狠狠推至男子面前。无人留意谷觅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前方人墙又将她视线挡得严实,叫她看不清现场情形。
只听得羿承宣一声压抑的闷哼。
座上男子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卷轴,指尖在茶盏边缘流连片刻,方才漫不经心地抬眼。
“废太子殿下可知此为何物?”
声线倒是清越。谷觅暗想,若用这把嗓子赐她一个痛快,倒也不算太坏。
羿承宣未动,毫无先前在谷觅面前表现出的怯懦姿态,忍痛缓缓开口:“四年前,就应该如此,何须折磨我到这一天。”
“得位不正,天命未改。”
“首领!”
押送羿承宣过来的王大人连忙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座上男子却抬手制止了他,眼底不见半分对新皇的敬意,反倒漾开充满玩味的笑意。
“我想,没有哪位新皇想要在民间听到这样的言论。”他话音微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人群,最终定格在谷觅藏身的方向。
“倒未料到,殿下落魄至此,竟然还有忠仆愿意来助你。”
“别动她,她还不知情。”
羿承宣急忙阻拦道,但男子已经抬手示意手下将她带上来。
看押着谷觅的手下立刻把她推上前去。
待谷觅被押至跟前,谢舒看清她的面容时,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坠地,摔得粉碎,指尖也微不可察地轻颤起来。
谷觅被这道声音引起了注意,并终于看清了他们所谓“首领”的样貌。
眼前这位众人敬畏的首领,竟生着一张与谷觅二十一世纪的前男友谢舒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奖项拿到手软的学霸、现代社会的三好青年,这个时空竟然是一个心狠手辣变态的首领?
谷觅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谢舒却立刻移开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肯与她直视。
见他这般反应,谷觅心中有谱了,这不是这个朝代的他,而就是现代的他。
她的前男友也穿越过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最起码现在这个场合她有救了。
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凝滞。
“大人?”一旁的下属小心翼翼地拾起卷轴,恭敬奉上。
谢舒恍然回神,随手指向一旁的羿承宣,语气已恢复镇定:“先将他带回看管,容后处置,我先审问下他的,咳,忠仆。”
谢舒想回去敲打一下装腔作势的自己,看着谷觅看好戏的眼神,他只想马上把这人人赶走,好好和她聊聊。
“首领!”王大人似有异议,不顾命令急急上前,显然不愿离去,毕竟他早已把太子狠狠得罪,不希望此时再出什么变故。
“我自有分寸。”谢舒语气转冷,不容置疑。
“还是说王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可说来与我听听。”
王大人听出谢舒已含有怒意,不敢再多嘴,只得悻悻退下,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谷觅一眼:“属下遵命。”
谷觅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她下的命令。
羿承宣被人押着转身离去前,临走前还担心地看了谷觅一眼,随即被满腹怨气的王大人推得一个踉跄,消失在院门外。
“快走!”
庭院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谢舒与谷觅二人。其余护卫皆静守在院门之外,听从谢舒的吩咐无令不得入内。
谢舒带她步进入房间最内侧,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斟酌着开口:
“你方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低沉嗓音里,竟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如果刚才你不躲避我的眼神的话,我还只会当这里的谢舒是另一个时空的你。”
在谢舒面前,谷觅终于敢完全地放松下来,随便找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这可比刘嫂家和那间茅草房的椅子看起来结实多了。
“那种认识我的态度太明显了吧,我们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
谷觅懒洋洋地答道,顺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
谢舒看她这在他面前完全不顾自己形象的动作,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心。
“那你呢?”谷觅一边反问,一边在房中四下张望,“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她实在渴得厉害,见他如今这般架势,本以为房中该有茶水,谁知竟也空空如也。
“我对你的了解并不比你对我的少。”
“大难临头还这般漫不经心,除了你,还能有谁?”
谢舒心疼地看她这幅脏兮兮的模样。
“那你是不知我这几天都遭遇了什么,比我这二十几年的体验都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