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保护之星[轻科幻] 第1章 第 1 章

寻筝的视野被一片死寂的灰和蓝所占据。

阴冷、干燥的空气被深潜服隔绝在外，全都被识别成了头盔面罩上显示的环境数据。

这里就是虚数空间，现实的倒影，也是文明的墓地。他的面前是盛业集团大楼，然而它却失去了所有色彩。光洁的玻璃幕墙变得灰败，整座大楼宛如石膏般灰白。天空是他视野里唯一带有颜色的存在，但那也是一种凝固般的、不自然的蓝。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踏入这里，踏入这片空间。

这次进入虚数空间，他们的任务是对新定位到的文化体进行保护和数据收集。

“已收到科算中心的定位，文化体‘昆曲’信号稳定，位于一楼大厅中央。”队员的声音透过头盔内置的耳麦传来，混着一丝杂音，这是虚数空间对于电磁波的天然干扰。

“收到。一组扇形展开，围绕大楼建立警戒线。二组架设扫描仪，动作要快。”寻筝的声音平稳，下达着简洁有力的命令。

他是一名战士，国际文化留存对策机关，华夏分部行动科的科长。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自他上任以来已经过了八个年头。

他从二十八岁，机关设立以来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执行着潜入这片没有时间流逝的领域，守护那些即将被遗忘的人类文化结晶，使其避免遭受“吞食体”的侵蚀的任务。

队员们行动迅捷，无声地执行着命令。寻筝带着二组，他和副队长手持造型奇特的步枪，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枪口警惕地扫过空旷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另外几人迅速地放下仪器箱，将仪器布置好，并将所有仪器都接上了一个滴答作响的、冒着金光的罐子。所有扫描仪都对准了大厅中央那一团柔和、纯净的光晕。

那光晕内部，仿佛有若有若无的吴侬软语和丝竹之声在流淌，与这个空旷、安静的空间相比简直格格不入。那就是文化体，是全人类集体意识与情感作为信息在虚数空间的具象化。

寻筝按了按头盔侧面的按钮，调出了任务参数列表，目光在“预计吞食体活动强度：低”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瞬。经验告诉他，在虚数空间里，所有的预计都不可靠。

“扫描进度35%，数据流稳定。”操作扫描仪的队员向寻筝报告。扫描仪在石英管中缓缓刻蚀着扫描信息。

“保持警惕。”寻筝绕着大厅边缘走动，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掠过玻璃幕墙，“低预警并不代表不可能发生，全员加强戒备！”

他话音刚落，就发生了情况。

大厅西北角的阴影处，空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开始扭曲、波动。紧接着，三四道扭曲的、没有固定形体的“黑影”从中剥离出来，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鬣狗，只是一瞬间，就越过了二组队员，迅疾地冲向文化体，并高高跃起——

“敌袭！是三维投影群！”操纵投影仪的队员抄起旁边的防暴盾，拦下了最前方的黑影，将它压在了盾下。

“自由开火，阻止他们靠近文化体！”寻筝的命令简洁有力。寻筝向离他最近的几只黑影开枪，但是被它们矫健地躲过。寻筝啧了一声，迅速地移动到了一个能纵览全局，更方便他进行指挥的射击位置。

“砰！砰！”

队员此起彼伏的射击声响起。队员们手中步枪射出的并不是金属弹头，而是一种名为“授时弹”的内部装填了压缩时间的特殊弹药。

子弹命中黑影，没有穿透声，而是像水滴掉在烧红的铁板上，瞬间激发出一片无形的波纹。压缩时间那淡金的光芒从击中点扩散出去，黑影的身体像是被灼烧的纸张，卷曲、灰化，最终好似发出了嘶鸣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一组，报告情况，外部是否有发现吞食体？”寻筝的手指按在头盔的触摸板上，接入了一组的通讯。

“报告寻队，外部没有发现吞食体出现的迹象。”

接到报告的寻筝没有松一口气，他的眉头反倒微微皱起。没有吞食体，那这些黑影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作为吞食体三维投影的黑影群，只能在吞食体附近被生成出现。

“威胁清除。”二组的队员收起枪械，向寻筝报告。而后者却走到了一开始黑影生成的地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地面。那里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好像空间里所有的能量都被黑影掠夺了。

“寻队？”队员看着寻筝的动作，有些不解。

“不对劲。”寻筝站起身，向文化体走去，他的声音低沉，“这种攻击方式不合理。”

寻筝回想着以前面对过的吞食体，它们在过去通常都是凭借本能行动，依靠对文化体的渴望进行攻击。像这样从固定点位“刷新”出黑影，然后直线冲锋，反倒更像是在利用计谋，像是在遵从某些指令。难道他们进化出了智能？

“扫描进度78%。”操作员的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

“加快速度。”寻筝下令，但他心中的不安感就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汁，缓缓扩散开来。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枪托，背上的时间储罐缓慢地释放着流时，将其还原为时间充入头盔，寻筝不自觉地深呼吸着，试图缓解自己的不安。

就在扫描仪进度条刚跳到90%的一瞬间——

“嗡——！！！”

一声炸响，像是直接从他们大脑中直接炸开！

“怎么回事？！空间震？！”

“难道是深潜仪过载了？！”

队员们纷纷按着头，在摇晃中勉强维持着平衡，通讯频道里都是惊疑的呼喊。

寻筝猛地抬头，他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深潜仪的问题，有什么东西直接撕裂了空间，往这里来了！

“咔嚓——！”

仿佛是玻璃破碎的震响，文化体正上方的空间被硬生生扯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

寻筝还没能来得及看清裂口对面的景象，一个“存在”就从裂口另一头缓缓出现。

那是一个巨大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球体。他的主体透过寻筝的头盔面罩，被渲染成一种不祥的紫红色，表面如同话务般缓慢地蠕动、沸腾，像是被童话故事里被盛在女巫锅里的邪恶药水，只不过它的“锅”是透明的。

它的大小与文化体相当，大概有足球的二十倍大。它绕着文化体飞着，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吃起。

吞食体！而且是本体！直接出现在了文化体上空！

“最高级别警报！吞食体本体出现，重复，本体出现！”寻筝的声音带着一股急促，而且他已经极力控制，“ 一组，立即进入内部，二组所有人，以文化体为中心，圆形防御！启动所有驱离板，最大功率！”

队员们虽然震骇，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们迅速压制住情绪，本能地执行命令。数面散发着柔和淡金色光的板状装置被迅速立起，竖在地上环绕住文化体，板面朝外，形成一圈屏障。这些“驱离板”能将被压缩的流时还原为时间场并释放，能够在虚数空间内形成一道屏障。

吞食体稍微远离驱离板，正当众人松一口气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几乎让所有人的血液冻结。

那巨大的紫红球体，对近在咫尺、包裹在驱离板下、对它而言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文化体光晕，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如果对于这没有眼睛的球体也能用“瞥”的话。

他庞大的身躯没有任何犹豫，表面蠕动的速度骤然加快，无数道由黑影聚集起来，形成了标枪一样的东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集中射向了一个点——寻筝所在的位置。

“他的目标是寻队！”一个队员失声惊呼。

寻筝在感受到那股令人恶寒的“凝视”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一个略显狼狈却高效的侧扑翻滚，原先站立的地面被数道黑影标枪贯穿，留下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还在滋滋作响地腐蚀、扩大。

“开火！吸引它的注意力！”寻筝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吼。

一时间，左右的步枪都喷吐出火舌，授时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在吞食体庞大的身躯上。子弹命中，压缩时间迅速泄露，激发出点点金光，让那紫红色波动起来，透明的外壳略微黯淡。但吞食体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他对其他队员的攻击置之不理，所有的黑影标枪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再次朝着刚刚站稳的寻筝扑去。

这根本不是掠夺文化体的攻击！这是一场针对他个人的、不死不休的猎杀！

“X的！”寻筝咬牙，将时间储罐的输出功率调整到临时过载，大量的流时被还原，本来应该消散在空间中，但却好像被寻筝粘附在身上一样。流时形成的时间场与毫无时间的虚数空间形成时间压差，让寻筝的时间在他人看来好像更快一些。

吞食体将黑影凝聚成长条迅速砸下，他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次致命的拍击，但却被随之而来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承重柱上。

“寻队！”

“掩护寻队！”

队员们拼命射击，甚至有人试图冲过来。

其中一名队员直接冲了出去，那是一名刚加入行动科的新兵，他的动作显然没有老兵那么老练。他不幸地被吞食体的攻击波及，黑影标枪直接把他背后的时间储罐击碎。

那名队员的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瞬间停住了动作，甚至他的一条腿都才刚刚迈出。

他已经死了。没有时间储罐，没有流时的保护，人类无法在虚数空间中活动。

“别过来！保持阵型！保护文化体！”寻筝咳了一声，厉声制止。他靠着柱子站起身，头盔面罩上的警告疯狂闪烁。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混乱中，寻筝高度集中的视觉捕捉到了异常——在头盔面罩的边缘，一个代表未知信号源的图标在跳动，旁边标注的信号源坐标数据……W-34-0419B。

这个信号和吞食体一起出现！说不定就来自裂口的另一侧！

但寻筝没时间深思了。吞食体发起了新一轮的、更狂暴的攻击。

这一次，它聚集出更多标枪，试图覆盖更大的区域。

避无可避！

一根黑影标枪击穿了头盔。

寻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攻击的方向，猛地将步枪插到地上作为支点。

又一根黑影标枪击穿了背后的时间储罐。

金色的流时洒了一地，仿佛是被吸引一样，朝寻筝的方向流动。

寻筝感觉他的动作逐渐变得僵硬，但他还是尽全力侧身躲过标枪，并借为助力，一脚蹬上去，他几乎飞了起来。

寻筝拔出了腰间的近战匕首——一把刀刃上灌注了高浓度流时的短刀。

“给我他X的滚！”

匕首与吞食体的外壳碰撞在一起。

没有金属交击的声音，只有一种仿佛是猫指甲划过黑板的尖啸。刺目的金光从碰撞点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寻筝的身影，吞噬了那紫红色的怪物，也吞噬了整个灰色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