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杭杵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跟他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他绷着脸,像拉紧的一根弦。
“陈杭。”能不能回房间再思考。
他晃过神,瞟了我一眼,视线移到一边。
“你上次……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其中一个因素。”
“我相信。”他把那些照片朝下盖在桌面放着,直视我,“我大概也算了解他吧。”
“那你比他老婆理智。”气氛缓和下来,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往后撑着手。
他的信任对我,对谷嘉而言,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喜欢过的人是个傻帽。
“你妈……算了。”
话里留了两分情面,但他想说的话没错。
她就是个只看得见表象的恋爱脑,还是个要面子的恋爱脑,没有是非,没有对错。
想起她就让人来气。
“你也可以不管我的。”
他眉眼下耷,揉了揉鼻子,鼻头红了一块。
“我有个女朋友。前段时间,突然走了。”
我吗?他在说的是我吧?
他快速地眨了眨睫毛,鼻尖更红了。
我仰着脖子瞧他,眼睛也被传染得痒痒的。
“她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节哀。”
今天的陈杭实在是太让人不习惯了。
我死了以后,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还耿耿于怀没跟他提分手。
恋爱是谈不下去了,多少念着点友情。
“我对她关心得太少了,没有在意她的情绪,不然也不至于。”
哦,失去了知道反省了,早干嘛去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不开啊,是那天的风真的太大了,大得邪门。
我现在纠正他他应该觉得我有病吧,算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了。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嗯,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可以说的。”
怎么说都是他爸爸,让他帮点什么都觉得怪怪的,但听着还是有点感动的。
“哎?陈杭,你不是应该也算半个外国人吗?为什么你姓陈啊?”
“我爷爷是中国人,我是四分之一,不是半个。”
“哦~”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趋于一条直线。
我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他也识趣地离开了。
门刚合上,谷嘉从墙外穿进来,坐在我脚边,左手右手地拧着手指,嘀嘀咕咕的。
“我还是觉得他挺好的。”
“这都是血的教训。”
人总是会成长的,需要一点代价罢了。
“他想通了不代表他会做了,小朋友不要天真。再跟他谈一次,估计也还是要分手。”
不能指望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忽然变得善解人意,口口声声为了正义。
我拾掇好衣服,桌上的照片夹紧在书里。
洗好澡回到房间,谷嘉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估计又去了隔壁。
今天发生的事想想还是很憋屈,翻来覆去好几轮才睡着。
还做了噩梦,梦里四面八方都是水草,缠着我往水底拉。
挣扎了一整晚,醒来的时候汗湿了满身,睡了像没睡一样疲倦。
第二天顶着不太好的脸色,下楼看见三个人坐在餐桌旁。
两夫妻之间的氛围微妙地不对劲。
我梗着脖子剜了一眼女的,拿准她不会在他们父子面前对我说什么。
陈杭倒是三两下吃完了盘里的早餐。
跟在我后面出了门。
快要走到校门口了,陈杭还是没把他嘴边的话说出来。
看来需要推一把。
“怎么?一晚上过去了,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示意我走到一边拉着闸的店门前,递给我一张卡。
“你愿意的话,可以住到我的房子里去,我妈给我留的,他不会去。只是那里还是空的,高考完我可以帮你买一些必需品……”
“停停停……你觉得我走了就没事了?”
到底是血脉亲情难割舍,又或者是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被戳穿了,他的面子也要受损。
只要我走得远就没事了,谁还会追究发生过什么。
“你不是让你妈给你买……”
哦,昨晚在门外面听半天就听到这个了是吧,事不关己的人总是会避重就轻。
“陈杭,你永远学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问题是要解决的,不是逃避就会消失。”
卡片塞回他口袋,我摇摇头叹出口气。
跟他沟通总是这样隔靴搔痒的难受。
有次我不满他挑选的电影,拒绝了他的邀约,他转头换了另一部我也不想看的,就是没想着问我想看的是什么。
他只会在自己的选择里,选认为我会接受的,而不是我喜欢的。
带着点失望的情绪,托着腮看着教室的座位慢慢被人填满。
正山今天也踩着点到的。
同学们开始稀稀疏疏地早读,新来的英语代课老师坐在讲台上,低着头批改试卷。
我在桌底下翻开夹着照片的书,抽了一张出来,轻轻扇在他的大腿上。
“你是不是知道这些照片?”
我也是猜的,这么好的折辱谷嘉的方法,刘曼怎么会没给他看过。
碍于上次叫他起来读题,正山没有在代课老师带的早读课上补眠。
垂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照片,他眉心紧出了一道川字。
“你是不是看过了?”
眼神对上了又避开,他喉咙里发出了轻声的“嗯”。
我没猜错,他一定是那个因,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
“刘曼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我?”
退一万步,他就算喜欢谷嘉,刘曼又怎么知道,他也不可能跑到刘曼面前跟她说这个事。
而谷嘉根本连他这个人都不熟。
他没有表态,转头望向了课本,眼神明显没聚焦在上面。
班主任嘴里的其他同学是谁,谷嘉妈妈嘴里的同桌……不可能是正山,哦,那个大喇叭。
“我之前的同桌,那个人你熟吗?”
我朝远处指了指,描述了一下座位,他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
“不,算。”
“那她跟刘曼,熟吗?”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又失焦了一秒,左右停顿了一下摇摇头。
我望向那道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想在一团乱麻中理出点头绪。
太阳折过窗玻璃,映出些教室里的人,我在窗边沿底下分明看见了一抹透明的人脸。
她探头探脑地,目光梭巡了一圈,落在那个背影上,眼神疑惑了一瞬,又转着脑袋搜寻。
最后落在我眼睛里,她嗖的一下躲到了墙边。
刘曼也来了学校,一如寻常,对上我的脸色永远带着一丝不悦。
我费了些心思观察她和大喇叭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一无所获。
第二节课的课间比较长,我把大喇叭叫了出来。
她站在开水房的角落里,斜着眼看我。
背着人群,我大拇指捏在谷嘉的脸上,把照片递到她脸下面,目光锁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见没见过这些照片?”
“没有。”她的手摸上了鼻子,没看我,脸挪向了窗外。
“哦,班主任说你拿给我妈看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扯松了扎在脑后的马尾,重新扎高了些,撞开我的肩膀低头走出了开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