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和视频已经小范围被传阅,除去这群里的十几个人,保不准会流到哪里。
下午放学,大喇叭在座位上起身,我走过去叫住她。
“你为什么要传那些照片?只是因为讨厌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也是你偷拍的吧。”
她闻言越过我要走,我挡到她面前,她不耐烦地低头皱眉,周旋了几步。
“你凭什么说是我?”
她发出的声音低得像气音。
“刘曼说的。”
周围还有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没离开的同学,无人在意我们两个老实人的暗流涌动。
她目光低低环视了一圈,不想被别人注意到,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怨毒,没漏过我的眼睛。
我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她果断转身加紧几步向教室后门走去。
没追上去,在她心里埋根刺就够了。
正山没来上晚自习,这几日我跟他的交流断崖式减少。
看得出来他最近的消沉,晚上跟在我后面回家都刻意离得很远。
想了想,还是发了个信息给陈杭,告诉他今晚放学一起回去。
眼看高考还剩半个月,最近发生的事多少对他也有影响。
我坐在保安室里,细细翻看了今天拿到的聊天记录。
诸如“你穿小裙子看起来很甜”、“uncle 很开心有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想抱抱你”、“嘉嘉长得跟妈妈真像,uncle 都差点认错了,你比妈妈更可爱,爱你”……
没办法用这些记录让他得到什么严重的实质惩罚,但还是把我恶心了个彻底。
玻璃被叩叩敲了两下,我抬起头,陈杭身后的刘恺毅挤眉弄眼地笑着向我招了招手。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是陈杭的妹妹啊,让我瞎猜了半天。”
不得不说粗线条的人也挺好的,脑袋里不记事,我要是说了,他可能也拆穿不了陈杭的妹妹更是压根没跟他去看过电影的事。
“你朋友多,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
他憨憨地笑,嘴上说着不可能,我记性可好了。
与我们同路了一小段,刘恺毅要到公交站去等车。
“祝你前程似锦啊,大毅。”
他倒退着走出几步,朝我呲着牙摆摆手,可爱地抱拳。
“承妹妹吉言。以后跟你哥一起来聚会啊。”
我也冲他笑着挥挥手,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我猛然意识到这是真真切切的道别,眼睛酸得几乎睁不开。
陈杭轻轻抚了抚我头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路我捂着嘴,双眼漏水似的哭。
“你们俩还是真感情啊,你那啥的时候,刘大毅眼睛肿了好几天。”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冷血啊。”
在陈杭之前,我跟刘恺毅就已经是好朋友了。
体育生平时需要做很多不同的项目练习,让身体保持在运动状态,累人而且乏味。
有个人一直叽叽喳喳的,即使只是动动嘴皮子聊天,再无聊的生活都会有趣起来。
大毅是个极好的话搭子,好话赖话他都能接。
“别人都说你是我后宫里的鱼。”
“看不起谁呢,怎么不说你是我后宫的鱼。”
“切,你宫里就我一个女的,还鱼呢。”
“哦,那你是宫女,给大爷捏脚。”
跑累了,坐在橡胶跑道上鞋一脱,脚汗味熏得我脑壳疼。
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刘恺毅的情窦闭得死死的。
“和女孩子搂搂抱抱有什么意思,黏糊糊的。”
“女孩子都是香的!”
“女孩子不出汗?”
我懒得跟他掰扯,扭头和陈杭谈起了恋爱,后宫养鱼这事就是他捅的篓子。
他一直吐槽陈杭才像个皇帝,不管我死活。
来大姨妈还给我买加了冰的奶茶,还不如他一个被打入冷宫的。
我那会还反驳他,陈杭又不跟我一起训练不知道我生理期。
脑袋都差点被他的食指点开花。
人突然没了,我能想象他有多难过。
越想越抑制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
陈杭左右翻翻裤兜,愣是没翻出什么有用的,让我在路边等会儿,他进便利店买了包纸巾,抽了张给我。
“我也哭了的。”
憋了一路,他话里带了点委屈。
我擤了擤鼻涕,不信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我不太会关心别人。”
“那就是你不够喜欢我。”
他抽出我手里的纸,扔到路边的垃圾桶,又给我递了一张。
现在的对话多少有些无意义,纠结程度深浅对我来说不太重要了。
倒是让我想起,还有个没有好好告别的人。
等这些事结束,再去要一碗鸡蛋面吧。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杭突然问我。
“以后你还会消失吗?”
我没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谷嘉活着,只是个有阶段性目标的过程。
“会吗?”
他坚持追问,我加快脚步走到前头,他跟上又补问了一句。
“谷嘉!”
一声呼唤,妈妈挥挥手,脚步疾疾走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子。
我霎时两眼放光,赶忙迎上前。
手里的纸袋子往前递了递,里面是汤,她平时不下厨,到外面买了在小区门口等我下课。
惊喜地谢过她,还贪心地借机拥抱了她一下。
“我怕学校门口人太多错过了,在这里等你。”
妈妈瞧了瞧我身侧的陈杭,眉毛略微抬了抬,闪过一抹惊讶。
那一下还是对上眼了,陈杭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
“你是不是叫陈杭?”
我这才想起我给妈妈看过他的照片,打算她的话头,忙挽上她的手往小区里走。
“对,他是我……我妈老公的儿子,现在的哥哥。”
她想回头再问些什么,我东扯西扯地找了些别的话题。
陈杭没接上话,默默跟在后面。
进到楼里光亮处,妈妈才看清我擦得发红的鼻头。
担忧得额头起了两条皱纹,追紧着问是不是今天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我再三保证没有,陈杭也附和了几句。
她叮嘱我一定一定有事要给她打电话,才不放心地从 17 楼的电梯出去。
电梯合上,又上了两层楼,陈杭才开口。
“她知道吗?”
“不知道,可不能让她失去我两次。”
他欲脱口的话憋了回去,转而问起了别的。
“她为什么好像认识我?”
“呃……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我们母女关系好,啥都说。”
“啊……早知道我刚才好好打个招呼了。”
电梯里四面八方映出他懊恼的脸,与我在镜面里对视上。
我噗嗤笑出了声。
“神经。”
他也没忍住,想抿住嘴,嘴角还是挂了起来。
从我变成谷嘉以来,与他之间的气氛少有的融洽。
这份和谐截止在 3303 打开门以后。
那部分聊天记录,我在保安室就给谷嘉的妈妈发了过去。
3303 的客厅欧式装潢,中央还挂着一盏中看不中用的吊顶水晶灯,我就没见它亮过。
米白色的皮质沙发被紫红色的液体浸黑,琉璃茶几上的花瓶歪歪扭扭倒着,里面插着的亚百合泡在桌面的水上奄奄一息,包装精美的糖果巧克力零散一地。
主人房里吵架的声音隔着门,只能听到高频的女声。
陈杭推了推我的背。
“走吧,上楼去。”
他选择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这样不体面的场景,我反倒喜闻乐见,甚至想趴到他们房门口去听墙角。
可惜还是被陈杭赶回了房间。
翌日,我是被谷嘉叫醒的,在鸡都没醒的五点半。
困得我没有心思欢迎她,手臂遮着眼睛听她絮絮叨叨。
“我知道刘曼在哪里,他爸把她藏到乡下去了。”
“昨晚,我们班那个谁,正山,程正山,去找她了。”
“他劝刘曼去警察局。刘曼没同意,要他,要他那个……”
“他们吵架了,也不是,是刘曼自己在那说,她还要自杀!”
“喂!俞山雨!你听我说!你快起来!”
谷嘉用她那无缚鸡之力的手虚空地捞来捞去,急得在我耳边一直喂喂喂个不停。
被她一番折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脑子里还是糊的。
“等等等,你慢点说。”
“我说完了。”
理顺了一下刚才迷糊间听到的内容,顺势发了会呆。
谷嘉急得又喂喂喂了几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这些天去哪了?”
她怔了怔,撇过脸,含糊地说去找刘曼了。
我佯装相信,点了点头。
“回来就好。”
我起身穿衣准备洗漱,大清早的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大声。
谷嘉在旁边晃悠,好一会没作声。
“前几天,我到外婆家去了。”
“谷嘉。”我摁停手里的电动牙刷,从镜子里看她啥也看不见,扭过头认真地对上她的脸。
“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对不起。”
她慌忙摇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收到你的纸条了,还有那些程正山写的。”
“你又知道是他写的?”
我洗了个脸,谷嘉仰面躺到了浴缸里,她努努嘴,望着天花板。
“我昨晚偷听他跟刘曼讲话了。我是真没想过有人会喜欢我。虽然……我觉得他跟我有一点像。不过,他比我优秀得多,他成绩好,长得也好,只是因为他说话就欺负他的人实在太坏了。”
“喂!你也不差,成绩挺好,长得也挺可爱的,喜欢你怎么了?想欺负你的人不需要理由,纯纯是坏而已。”
“你说得对。”
“当然对了!难不成还是因为你坏别人才欺负你啊,说得过去吗?我看你们两个是挺像的,一个闷葫芦一个胆小鬼。”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纸条是他写的,但这一年有个人一直鼓励我、安慰我,我很感动,我真的不怪他。”
她眼睛往我这边瞟了瞟,声音渐弱。
“这是你们俩的事,我不管哈。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把刘曼劝到警察局去。”
谷嘉脸上的小五官倏地挤作一堆,腾地坐起。
“刘曼真的太坏了。她逼程正山跟她那个……那个!我们还是未成年!”
“你看她对你做的事,像未成年吗?后来呢?”
“他没同意,刘曼拿了刀片划自己大腿。我看她才不是真的想死呢……我知道想死是什么样的……后来,刘曼抱着他哭,我就走了……”
我蹲在浴缸边,她丧着小脸,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我,我扬起嘴角对她笑。
“你笑起来多可爱啊,你看我。谷嘉,会有很多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