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姬 第2章 蓟城之行

姬珩和姬姝上前行礼，燕王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朗声笑道：“卫公俊逸，其子女果然也端雅俊秀，真乃人中龙凤！”他的声音十分洪亮。

“大王所言极是。”燕王左边下首一中年男子附和道。

“此乃寡人之相国，子之。”燕王抚须介绍道。

“见过卫公子、公女。”相国子之执圭行礼。

姬珩与姬姝二人回礼，而后姬姝的目光越过相国子之，落在他身后一位文士身上。此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清癯，双眼微微上挑，似有大智。

早闻燕有一谋士，名为苏代，据说其族兄苏秦亦在外游说列国，苏氏一门皆以口舌与智谋见长，想必便是他了。

而后她目光转向右侧，那里立着一位年方弱冠的公子，身姿如松，双眸不似燕王般小巧，目光清明，凤目含威。虽燕王未引见，但其举手投足间带着储君气度，想必是燕太子姬平。

太子身后半步侍立着一位少年，年岁与姬姝相仿，眉目间与太子颇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端方，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姬姝初观，便觉燕王左右气势不洽，太子一侧二人，亦也貌合神离。

晚宴时，姬姝看到燕王身侧端坐着一人，想必便是燕后了。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身着一袭深红色锦袍，袍上绣着金色的凤纹，衣襟处缀以珍珠与玉饰。发髻高挽，饰以金钗，耳边挂着金珰。唇角含笑，一双丹凤目带威严。

燕后下首并排坐着两人，分别是白天殿上见到的那两年轻男子。

燕后目光不时落在姬姝身上，似有深意。

二人行礼后落座。

“敢问卫太子，令妹年几何？”燕后出声问道。

姬珩微讶，却很快镇定下来道：“回禀王后，吾妹方及笄。”

闻言，燕王会意笑道：“燕国与卫国同为姬姓，若能结为姻亲，实乃亲上加亲。”

姬珩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婚姻大事，一切皆由君父做主。”

姬姝亦浅笑，闻言心底亦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对燕公子并无感，虽然以后的婚事也不由她做主，然能避则幸。

席宴过半，姬珩见机向赵王随口提道：“吾妹自幼喜读典籍，听闻燕国藏书浩瀚，不知可否借阅一二？”

燕王爽朗一笑，大手一挥，道：“公女既有此雅兴，寡人自当成全。明日便令吾子引路，带公女前往碣石宫一观。”

“谢燕王。”姬珩姬姝齐声道。

姬姝心中甚喜，感激地望了姬珩一眼，姬珩默契回以一抹含笑，似在无声传意：我知汝心。

与此同时，燕王身侧的燕后亦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公女属意哪位公子相伴？”燕后道。

我谁也不想要，姬姝心里暗忖。

燕后抬手示意：“此乃太子，姬平。”姬平闻声望来，眸色平淡，朝姬姝微笑颔首见礼。

“此吾次子，姬戟。“公子戟随即望来，目光灼灼，从姬姝一进殿，他就时不时盯着她看，直至此刻仍未收回，看得姬姝浑身不适。

姬姝依次向二人还礼，而后朝燕后道：“姝岂敢挑剔。”

“公女不必客气。”

这是非要她选一个了。

姬姝目光转向左侧，“既然王后已为姝引见，便依方才次序，有劳太子殿下了。”

姬平面无波澜，行礼道：“不劳烦。”

那边姬戟面色却有些异样，随即又恢复如常，含笑举爵一饮而下。

翌日，晨光熹微，姬姝已早早起身，盥洗梳发后，便整衣提裳，准备出发。

推开门扉，凉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清新。此时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燕太子姬平已带着一寺人在驿馆外等候。

姬姝上前行礼，侍女矜随行跟在身后。

进了燕宫，穿过一道道曲折的长廊，长廊外的青石被晨露浸润，泛着微光。

碣石宫外，一寺人匆匆赶来，禀道：“殿下，夫人身体不豫，头痛发作，疼痛难当，在宫中急呼太子。”

姬平闻言，神色一晦，面上有些为难。

姬姝自幼跟在母后身边，对宫中的纷争早已司空见惯。只怕这不豫并非身病，而是心病。

燕太子夫人出身赵国，背后势力不容小觑。姬姝温声而道：“夫人身体要紧，太子尽可先行回宫，此处有我阿兄在，定然不会误了结盟之事。”

燕太子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拱手道：“如此，多谢公女体谅。”言罢，他吩咐身侧寺人留下带路，他转身而回。

姬姝目送姬平等人的背影，随即步入碣石宫。碣石宫人迹罕至，姬姝细细观察四周，大门乃用柏木所制，木门亦被晨露浸得潮湿。

寺人抬手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屋檐上的燕子亦被惊飞，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

碣石宫内更是幽森，进去后姬姝感觉周遭愈发冷了些。三人又穿过几道门，卫姝环顾四周，按方位推测，应是在北室。

日头渐升，光线洒入碣石宫中，微尘浮动。

姬姝忽见北室窗后似有人影，一身玄衣，背光而立。她朝前走了几步细看，只见那人背影修长挺拔，气度清冷。其袖袍随意挽至肘间，露出麦色臂骨，小臂遒劲内敛，正在收拾木架上的书简。

忽而，那人转身，眉目冷峻。姬姝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的头发高高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头上还未戴冠。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双眸狭长深邃，却似寒潭凝冰。

姬姝打量了会他，此人未及冠，年岁看似不过长她数载，却自有一股沉着，正是母后最喜的那一类。思及此，她微微撇了撇嘴。

似是察觉到姬姝的目光，他亦抬眼望来，目若寒潭。

姬姝与他四目相对，顿感到一股寒意升起，其人视物，物虽映其中，然不入其心。观人入其眼，然不动其情。她忙收回目光，领身后二人离去。待行至一段路后，她才低声问那寺人道：“刚才那位是何人？”

寺人恭敬对曰：“乃秦质子赵稷也。”

原来是秦公之子。

姬姝复询曰：“何故处北室？”

寺人对曰：“其人擅修书，故吾王使其居之。”

姬姝不禁腹诽：这燕王还真是物尽其用，不养闲人。

待到了藏书室，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竹简清香。

只见高耸的书架整齐排列，架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竹简，每一卷都用细绳精心捆扎着，绳结处缀一小小的木牌，刻着书名与卷次。帛书则被卷成筒状，整齐地放置在漆木匣中。

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斜斜洒下，落在书架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此皆秦质子所理乎？”览毕，卫姝问曰。

“然也，皆出其手。”寺人对曰。

姬姝心中暗叹，恰如其人，工整优美。

她随手拿来几卷竹简，正准备大饱眼福。

待展开一看，她懵了。

简上文字笔画与她熟悉的卫地篆文迥异，心下愕然：同出周文，燕卫之字，何以相异至此？

她耐下性子，依形揣意，连猜带悟。不过一日之功，竟也识得数十燕字，颇得触类旁通之趣。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已悄然流逝。

翌日，她乐此不疲又跑来碣石宫一日，沉浸其中。

第三日，她打开门发现燕太子又在外面。

见到姬姝，他扬起笑。二人相见礼毕，燕太子曰：“今日得闲，当送公女于碣石宫。”

姬姝瞥了他一眼，心下雪亮。此人看她时，目光坦荡清正，全无半分男女之思，像是在处理一桩必要的公务。

她顿悟此乃燕后用意，再看燕太子，眉宇间偶现疲态，如遭燕后与太子妃前后夹击，虽然他疲惫，却仍强自支撑着周全礼数，维持体统。

姬姝莞尔一笑，面上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波动。她瞥了一眼今天多出的一寺人，只道：“有劳太子殿下。”

行至通往藏书室的岔道，一位燕国大夫瞧见姬平，高声喊道。姬平驻足，待他上前，目光又落到姬姝身上，神色间掠过一丝考量，随即道：“太子，臣有要事回禀。待您得空时，臣再请见。”

姬姝忙道：“太子政务繁忙，实在不必在此耽搁，我自己去便可。”

姬平微微一愣，似有些为难，但在看见姬姝眼中的笃定后，他眉毛一扬，瞥了旁边那寺人一眼，又看向姬姝，莞尔道：“既然大夫事情紧急，那孤就先去处理罢，公女慢行。”

姬姝浅笑颔首，随即二人又互相行礼拜别。

接下来的几日，燕太子姬平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驿馆外。

行不数步，姬姝便侧身问道：“太子今日可有政务待理？”

一国储君，焉能无事。

姬平道：“然。”

“殿下速去，切莫因姝误了正事，姝万死难辞其咎。”姬姝行礼，言辞恳切。

戏已至此，太子自是顺势而为……

如此，每日这短短一程，总在她这般“劝退”下戛然而止。燕后听闻她体贴太子辛劳，更甚满意。

太子亦深谙其意，故而从无异议，心下反为姬姝这恰到好处的转圜心存感激。既全了母后心意，亦少了闺阁中人的诘责。

他换掉了燕后派来的寺人，仅余几名寻常寺人，任姬姝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