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
青瑗倒的确听说过裴怀安有个一母所生的弟弟,名唤裴怀忻,大约十五岁的年纪。
只是这个二公子一向神秘得很,上一世并没有什么名气。虽平西王之名如雷贯耳,但他的弟弟,在哥哥的声名下,就是个小透明了。
也不知道兄弟俩的关系如何,难道去找他就能见到王爷吗?
阿朵轻易唤出二公子名讳后,一双眼犀利地直视青瑗,将她的迟疑尽收眼里。那目光对于一个侍女而言过于锋利,让青瑗感到不太舒服的同时,还产生了一丝警觉。
这个阿史从雪的侍女,恐怕有些不简单。
阿朵很快意识到什么,低下头收敛了神色,又恢复成面若寒霜的木头桩子模样。
阿史从雪对阿朵的僭越插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一副病恹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那你知道,我应去哪里寻二公子吗?”青瑗顺势问道。
既然看不到王爷,也找不到指挥使,从二公子身上入手,或许是一条行之有效的路。
“二公子住在西边的瑞泽院。”阿朵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大昌话,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道。
青瑗谢过阿朵,作别了阿史从雪,一路向西走到头,再往北行了一段路,路过开阔的演武场,沿着曲折的鹅卵石小道,来到了瑞泽院门口。
她一眼就看见守在门口的护卫,那不是指挥使詹蛟吗?
这真是意外之喜,如果能求指挥使引见,是不是就不用去求裴怀忻了?
“指挥使大人!”青瑗有些急切:“原来您竟在二公子这儿,贫道想见王爷,可否请您引见?”
“你是何人?”那人寒声发问。
他长着一张与詹蛟一般无二的脸,一开口却吐露出冷漠的话语,仿佛不认识青瑗一般。
这个指挥使,难道有健忘的毛病?
还是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呢?
青瑗没多想,微微抬起头,好让指挥使清晰地看见她面庞能想起什么,“您不认识贫道了吗?昨日还是您接我进府的。”
“哦,我知道了。”那人浅笑道:“你说的那人,可能是我哥。我知道你,你是王爷的……未婚妻。”那浅笑从俊脸上荡开,勾起一个爽朗无害的笑容。
昨天的詹蛟指挥使,会这么笑吗?
答案是不会的,那人整个一张面瘫脸,哪会这样笑?
“詹蛟是你哥?那你是?”青瑗谨慎地踏出一步,从头到脚仔细端详着这人。
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虽然与詹蛟长相一样,气质却略有不同。
詹蛟的气质是沉稳而内敛的,而眼前之人周身却有一种不拘一格的洒脱。
“在下詹龙。”他坦然迎视青瑗的打量,眼带笑意,“你是来找我哥的?那算是找错地方了,他可不在这。”
“原来你俩是双胞胎,恕贫道认错人了。”
詹龙洒脱道:“不碍事,这是常有的事,我都习惯了。”
“贫道本意也不是找你哥。”一面说着,青瑗一面观察詹龙的神色,“贫道想求见二公子一面。”
青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给好脸色的护卫,赶紧秉明来意,希望他能通融。
谁知道詹龙听到她的来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自己看吧。”
他向一侧闪身,露出他身后的院门。
青瑗从他身侧望进去,只见一个视野开阔,没有任何花草遮挡的院子,一眼望去一览无余。
那院子一角,矗立一座乌木的兵器架,十多样兵器整齐排布,寒芒森森。
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绕着院子奔跑,边跑边苦着脸喊道:“二公子,您就跟下官去书院吧!您已经三天没去上学了!”
看样子这老头是二公子的老师?
青瑗再仔细一看,老头并非独自绕着院子在跑,而是在追着他前方一个少年!
“温赞学,你别逼我!我说不去就是不去,没看见我正练枪吗?你可小心你的胡子!”那少年握着一杆长枪,正舞出一个“太公钓鱼”的招式,锋利的枪尖一挑一劈间,直抵在那白胡子老头的胡子上。
一根胡子飘飘然地从可怜老头的下巴掉下去,幸亏老头停下及时,不然他那一把本就稀疏的胡子,怕是当场就保不住了。
“哎哟,二公子,下官温敦……给您跪下了。王爷对下官耳提面命,命下官务必督促您不可落下课业,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下官如何向王爷交代?”
说完,温敦膝盖颤颤巍巍,身体下落,说跪就要跪。
那舞枪少年轻劈枪尖,将老头的膝盖一托,及时拦住他下跪的势头。
少年神色倨傲,眼眸如冷星般清亮逼人,“你去跟我哥说,我不要学那些治世之道!我要习武从军!我要证明我不比他弱!”
温敦满脸为难,他这辈子没过上好日子,苦读到一把年纪才被任命为王府赞学,主要的职责是教导二公子。哪曾想,这二公子是个叛逆胚子,对他教授的经世之术嗤之以鼻不说,还常常翘课,一问不是在院子里,就是在演武场练武。
可怜温敦一把老骨头,却夹在兄弟二人之间受气,熬的胡子都全白了。
青瑗就那么站在院子门口,既不好进去,又插不上话,只能在场外呆呆看着那银灰织金锦袍的少年和那朱色衣袍的老头。
二公子见温敦消停了,既不再追着他跑,也不再下跪,于是将长枪一收,不再理会那老头,继续练他那套枪法,动作间行云流水,枪走游蛇。
然而不知怎的,他变换身法时,动作一僵,面色一沉,眉头微蹙。
青瑗常给人诊脉开方,养成了观察入微的能力,见他动作滞涩,心中猜测他练武过度,腰间定有跌打扭伤之处。
可那少年浑然不在意,稍加停顿后便继续舞枪。只是动作没有像方才一般生猛。
青瑗心知他若再练下去,恐伤上加伤,于是阻拦道:“二公子腰间带伤,就不要逞强了。如此只会伤势加重,怕是一个月也练不了枪了。”
那练枪少年听到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停下动作,长枪向院门一指,傲睨问道:“你是何人?”
见他看过来,青瑗不假思索地表明身份。“贫道青瑗,前来求见二公子。”
二公子裴怀忻眸光骤然炽热:“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昨日那个……吵着要当我嫂嫂的道姑!”
自己说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又是一回事。尤其是裴怀忻还是裴怀安的亲弟弟,听他嘴里唤出一声“嫂嫂”,青瑗耳尖的绯红突然蔓延至耳根。
“贫……道惭愧,叫贫道青瑗吧,嫂嫂这称呼不敢当。这其中有些原由,需要面见王爷才可秉情。可否请二公子,引贫道面见王爷?”
裴怀忻像是发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一甩手臂,长枪稳稳地回到乌木兵器架上。他疾步上前,走到青瑗面前,热情道:“青瑗嫂嫂想见我哥,那有何难?你的父亲是孟庾,我听母亲说过,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相救,我父亲的命就没了。后来我父亲听闻你家遭变,去世前提起还很愧疚。若是我哥不认你这个嫂嫂,我定会为你出头!”
他的声音清朗如泉,带着少年人不加掩饰的一腔赤忱。
青瑗吓了一跳,没想到王府的二公子,不仅是个不想读书的忤逆少年,还是个热心肠的好弟弟。
她跟着父母逃亡时不满一岁,对他们哪有什么印象。如今从别人口中提起,才恍然间产生了他们确实在这片地方生活过,还真切做出一番英勇护主事迹的感触。
“二公子别误会,王爷他并非不认婚约,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只是眼下青瑗有一件要紧之事,需尽快见到王爷面谈,还请二公子引见。”
“嫂嫂哪里话,我哥那人最是无趣得很,除了去军营练兵,什么都不在意。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样木楞,也不知母妃为他操了多少心!”说起他哥来,少年一脸眉飞色舞,语气却像个爱操心的大人一般老成持重。
他是不是忘了,明明他才是那个翘了学,目无师长之人?
青瑗见裴怀忻愿意带她见王爷,心中欣喜:“那你能带我去军营吗?”
“我哥不准我去。”裴怀忻挠了挠头,一脸苦恼,然后郁闷了一会,他灵光乍现道:“嫂嫂,若是别的不好说,但若是说我与你去后山小河中捞一网小鱼小虾,再新鲜下锅炸了,我哥必然会回来吃饭的!”
“可我不能随意进出王府。”青瑗为难道。
“有我呢!保管把你全须全羽地带过来!”他瞥了一旁跪着的温敦一眼,“行了,别跪着碍事,一天天都知道让我去书房读书,那堆书能让平西军打胜仗吗?我今日第一次见嫂嫂,属实开心,我陪嫂嫂出去透透气。”
他又对门口守着的詹龙道:“你们告诉我哥,酉时记得回来,我和嫂嫂去准备一桌小鱼小虾等他用晚膳!”
“对了,你的腰伤……”
“不打紧,待晚些时候我让医官开一贴膏药就行。”
就这样,青瑗不知怎的,就带着一堆捞鱼的东西,跟着眼前这未及冠的少年人出发了。
出了西北的角门,一行人去到西山下的映月河。
阳光慵懒地倾泻在河面上,化作碎金般的光点跳跃着。河畔的秋草已枯黄,唯有几株野菊还开着。
这静谧中带着萧瑟的景象,让午后的时光变得缓慢而悠长。
少年卷起裤脚,“哗”地一下跳下了水,一个猛子扎进去,隔了一会后,又从水中浮起,左右两手都有了收获,是两尾小鱼。
青瑗展颜一笑,站在岸边给裴怀忻比了一个大拇指。
可裴怀忻瞅了眼手中的两条鱼,眉头一皱,将它们重新抛进水里,“不好不好,我哥不爱吃大鱼,他喜欢吃指头大的小鱼,用油炸酥了,最是可口。”
少年呼唤守在一旁的护卫:“拿网来!”
詹龙本在一旁静候,闻言拿起渔网,蹲到河边,递给水中的裴怀忻,“二公子,您可悠着点身上的伤,属下怕在王爷面前交不了差。”
“放心,你那项上人头本公子保了,你且瞧好吧!”
裴怀忻随手一捞,几尾小鱼就进了网。青瑗站在小河边,端着鱼篓,见状把鱼篓往前一推,鱼篓顺着河飘到裴怀忻手中。
就这样,少年捕鱼,青瑗装鱼,直到太阳有些偏西了,鱼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而此时在河畔边,厚厚的枯枝落叶之下,几双眼睛盯着河中的少见,如野兽般静静蛰伏,等待着爆发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