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泡灌丛边,余家的三个孩子发出阵阵赞叹声。
“太乖了,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兔子?”
余才周成功捉到了那只兔子。此时,雪白的小兔安静地蹲在余欢盘腿而坐的膝弯处,悠闲而专心致志地咀嚼着她放于其上的草。
这只兔子太不怕人,胆大到反常,与其说是余才周捉来的,不如说它原本就在那处等待。
余欢轻轻拈起一根细草,去喂那只兔子。
口中道:“这兔子好亲人,不知是不是野兔。”
“肯定是啊!”虎儿笃定道,“这么漂亮,谁舍得放到山里散养啊?”
余才周点头:“难得你今日这么聪明。”
“哥,你这话说的,我哪天不聪明?”
兄弟俩又嬉闹一阵,半晌才停歇。
余才周看着余欢膝上的兔子,心有爱怜:“这兔子我们带回去养吧,也不用它的毛。做毛笔的猎物,等两天也不妨事 。”
“嗯。”余欢点头,在心下思量如何将广寒玉兔作彩头的主意说出来。
然而冥思苦想好一会儿,仍未有结果。
若是再晚几天才卖风筝,她好歹能耐下性子,做她最擅长的迂回——以迂回到近乎计谋的方式,将此事一步步引导示现,让大人们知晓。
然而明日便是中秋。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仿做旧法。
余欢开口道:
“大哥,虎儿,我忽然想到,这兔子或许另有他用。”
“什么?”
“明日是中秋,今日我们便遇到这只兔子,且它不躲不逃,简直像是在等着我们一样。你们不觉得很有缘分,也很应景吗?”
“是倒是,不过除了养着或卖掉,还能做什么?”
“从前我听阿爹说,读书人都讲究一个雅字,无论什么事物,只要附上风雅的颜色,他们总愿多花些钱来买这雅意。”
“你真打算卖这只兔子啊?”
“不,不是卖,而是作为我们风筝摊子的彩头。左右已经贩卖玩耍,明日不如再加个游戏,凡是买了我们的风筝且在风筝上作画的,可将风筝悬在一处,以供人评比。画得最好的那位,即可获得这只兔子。”
“可我觉得这兔子也不雅呀。”虎儿道。
“现在当然不雅,但雅是什么呢?不过是人心臆造罢了,所以我们得为这兔子增添几分想象。比如,找木匠给它造个漂亮的广寒宫,再将这彩头取名为广寒玉兔,是不是好些?”
虎儿眼前一亮:“好像真是哦!”
余才周忍不住拍手赞道:“欢儿,你太聪明了!”
旋即,又露出不解的表情,斟酌道:“不过,这主意好是好,可这么做,岂不是平白送掉一只兔子?且要是真做那广寒宫,又要支出一笔银钱,这样算来,似乎还不如咱们原来的计划。”
“大哥考虑得对,这也是我所顾忌的。”余欢摸着膝上睡着的兔子,“广寒玉兔最好之处,是能保证我们买的风筝全都卖出去。说不定……”
“说不定还货不应求?”
“对。”余欢皱起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
不必再往下说,余才周已经懂了余欢的意思。
两人一时沉默。
看他们忽然停了话,虎儿不满:“怎么不说了?只是什么?”
“没什么。”余才周看了看晴好的天色,“我去找点藤蔓,编个装兔子的小篓,编完咱们就回去。”
一听这话,虎儿也没有兴味再过多探究,连忙抓紧时间玩耍。
可是玩耍和抓紧时间玩耍,所得的愉悦完全不同。
不一会儿,他便兴致缺缺,逗起了兔子。
“这兔子是要养在我家吧?”
“大哥决定吧?”余欢道。
其实养在她家或养在大伯家都不妨事,无论如何,她已聪明地将问题抛给了大哥。
只不过,或许将兔子带回去,大哥会更好说动伯娘与大伯。
正要开口相让,不料余才周先道:
“欢儿带回去吧,这兔子是在你陷阱边发现的。”
“那还是你捉的呢!”虎儿不服气。
“啧,一边去,别烦我,想要你就自己捉。”
虎儿重重哼了一声,巡逻小将似的,背着手到他们布置好的陷阱看了一圈,心道说不定他也能得一只自己的兔子!
不过这位小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了。他又哭又闹,余欢与余才周无法,只好应了他,让他养兔子。
把兔子装在余才周编好的篓子里,三人下了山。一路上,没人再提制作毛笔的事,只有虎儿为着明天要进城兴奋地喋喋不休。
中秋虽在明日,可对今年的余家人来说,明日是个不知结果的战场。到明日,一家人定是无法在县城里安安心心、悠悠闲闲吃顿团圆饭了。
于是早在昨日,余正实便让余欢与吕桃芳今日过去一同吃顿饭。
今日吕桃芳之所以不在家,便是早早去伯娘家帮忙择菜做菜、煮花生,熬板栗了。
由此,下了山,三人便直接往大伯家去。
一进门,虎儿便唯恐天下不知的道:
“爹,娘!二婶!我们捉了只兔子!”
“就吹牛吧。还捉兔子,我看兔子捉你还差不多!”
虎儿冲进厨房,捧高藤篓将兔子炫耀。
“真的,真的!不信你们看!”
“咦?好小子,真漂亮,你们怎么弄到的?”
“大哥捉的。”
“徒手抓的?”
余才周带着一点得意的神色点头:“说来也奇怪,这兔子蹲在余欢做的陷阱边,见了我们也不跑,简直成精了一样。”
一大家子人围着这只雪白的兔子,叽叽喳喳议论了好一会儿,余才周才开了口:
“爹,娘,这兔子……”
“兔子怎么?”
“这兔子……”余才周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脸憋得通红。
“到底怎么?”李金草狐疑看他。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这兔子明日能不能卖。”
大人们还未答话,虎儿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立时嚎开了。
“不准卖兔子,不准卖我的兔子,你凭什么卖我的兔子!”一时之间都忘了这兔子是他哥捉的了。
余才周循循善诱:
“你知不知道这兔子能卖不少钱呢,有了钱,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真的?我要木老虎也可以买?”
“买得!”
“那我要吃好多好多板栗糕,也能买?”
“也买得。”
“那,那就卖吧。”虎儿咬着手指,有些不甘不愿的妥协,“不过,我今晚要带它睡。”
“你敢?”李金草扬起巴掌,作势要挥他。
虎儿连忙夹着屁股跑了,还不忘抱走了小篓,说是要到院子里给兔子搭个窝。
小孩子不知轻重,余才周不放心兔子,追了出去。
余正实无奈地摇了摇头,吕桃芳则在一旁哭笑不得。
余欢不解大哥为何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心下不免烦闷,想到兔子便觉更烦,索性留在灶房里,帮娘与伯娘打下手。
不过多时,被余才周叫出门。
“欢儿,出来帮我削毛笔杆呗。”
余才周站在门外,扭扭捏捏冲她使眼色。
这在大人眼中是正事,非但不生疑,反而感到欣慰。
余欢多少料到,余才周叫她出去,怕是要解释方才的事。
两人避到院子角落,各自手拿一根竹节,煞有介事地清洗、研究。
“欢儿,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要让爹娘和婶子知道了。”
余欢想问为什么,因怕显得质问,只好吞下,神情失落地点了点头:“嗯,没事的大哥。”
这番表情落在余才周眼中,他必定会忍不住与她坦白。
果然——
“欢儿你别生气,我不敢告诉爹娘,是怕到时事不成……哎呀,我不是说这主意不好,可咱们毕竟没试过不是……唉!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怕你到时难受。”
余才周烦躁地挠头。
余欢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广寒玉兔的主意,便是余才周有心替她隐瞒,一大家子人也会知道必定是从她而出。此外,若因彩头再进一批风筝,数量必不能少。
要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成,疼爱她的家人或许不会置喙什么,可她自己必会把自己批判至死。
余才周是为她考虑。
想通这点,余欢心头一暖。
“我明白,大哥,真的没事。”她牵起来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真的没事,大哥不必自责。我们把笔杆晒起来吧,大哥。”
说着她起身,往墙边余家专门用来晾晒的空簸箕处走去。
见她强颜欢笑,余才周只觉不是滋味。
他也起身跟上,却是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行至余欢身旁,他道:
“欢儿,不怕,大哥有办法。”
余欢讶异:“什么办法?”
余才周低下声音:
“大不了,我去同人借些银钱,咱们自己干。”
“这太冒险了。”余欢皱起眉头,她无端想到阿爹,虽说一个是借,一个是赌,可到底都是冒险,“大哥,若你为了这个主意去与人借钱,我才是真难受。”
“唉,也是……”余才周皱眉思索一番,嘴唇动了动,终是扭扭捏捏开了口,“我同爹娘借呢?爹娘给我存的媳妇儿本,应当是够用的。”
余欢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这时一道调侃的稚嫩童声响起:“哥,你要给我讨嫂子啦?”
晾晒架前的两人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见虎儿一脸的不怀好意。
余才周臊红了脸,支吾骂他:“乱说什么呢,一边儿去。”
“哼,休想支开我,我可听到你们说什么了。”
“呵,那你说说,我们说什么了?”
“就是赚钱的事呗。”虎儿老神在在。
余才周与余欢均是一惊,虽在山上时就当着虎儿的面提过这事,可他当时明明全无兴趣。他们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余欢需要虎儿去做泄露者时,他未做。此刻余欢不想让人知道这计划,虎儿却又来了。
“你们用我的钱呗。”丁点大的小人儿大方道。
“你有个屁的钱。”
“怎么没有?爹娘肯定也给我存了媳妇儿本了。”
余才周被逗乐了,捏了捏他小脸蛋。
“这么大气?你舍得?”
“你也不看我是谁,尽管拿去用!反正,我又不讨媳妇儿,我要打一辈子光棍。”
余才周的笑僵在脸上,余欢却是扑哧一笑。
虎儿呀虎儿,真是一枚活宝。
笑了一会儿,她正色道:
“大哥,要是同大伯与伯娘借钱,你又要选什么由头搪塞呢?到最后,这主意的事也瞒不了。我仔细考量,这事要做,总是要经过大人们的支持。要么,就同他们商量;要么,就干脆不做。”
“确实是这个理,只是……”
怎的比她还纠结?
余欢向来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一时有了强硬的底气,替余才周做了决定:“大哥,若是你也想试一试,咱们就说吧。不管结果如何,我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