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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看去，那“石老虎”的眼睛，被用朱红色颜料勾勒出轮廓。虎背上的纹理，被涂染了黑色。胡须被特意画长了一段，就连眉毛也被加长了一些，像是长了角。
这哪是石老虎，这明明是把石老虎，给生生画成阎罗殿门口的狴犴（bi an）了！
如那小孩所言，威风，是威风。
拴在阎罗殿门口的一只“门神”，能不威风嘛。
想来，方才小孩是来这画画，他妈专门来逮他时，碰巧看到了一些东西，才被吓到的。
樊沪貌似也猜到了，说：“呵，怪不得让你看虎呢，这熊孩子，在别人家的祖先祠堂外，画这阴曹地府的猛兽，倒真是敢画呀。怪不得他妈被吓着，怕不是夏烈泉下有知，显灵了哈哈哈。”
风苏面露难色，他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唐宇宙说：“小孩嘛，就爱捣蛋。不得不说，这小孩画的还真不赖，只不过，看这天气，等会下场雨就给冲掉了。可惜喽。”
风苏看着右侧那只，被用朱红色颜料涂染了眼仁的石老虎，总觉心里不安，说：“狴犴属龙系一族，都说画龙忌点睛——”
樊沪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道：“哎呀，想多了吧，还能真画对眼睛，就让真龙现身？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嗯，也对，那我们进去吧。”
风苏不再多想，正要离开，却见身旁的钟竹，缄默不言地站在那只石老虎前，定定地瞧着什么。
樊沪和唐宇宙已经进院子了，风苏看着钟竹的神色，没跟进去，留了下来，问道：“钟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钟竹轻触一下那“石老虎”的瞳仁，便收了手。意外的是，他那清白洁净的指腹上，并没有因此染上一点颜色。
他似有所思地将指腹打了个转，说：“只盼天公作美，真能冲洗干净。不然——”
风苏全看在眼里，只当是这颜料着色不错，竟不掉色。不解道：“不然会怎样？”
钟竹沉默少许，应道：“狴犴灵魄借逃，兴许到时候，整个闵庄都会遭殃。”
风苏一惊，钟竹的意思是，这东西会屠村？！
他吸了口冷气，“灵魄借逃？灵魄被召唤到这个石头上，借助这个石头来害人吗？”
稍微一顿，不可置信道：“呃......钟竹，不可能吧？这可是石头，只是小孩子画的画而已。”
想了想，生怕钟竹不够了解这狴犴，又补充说：“狴犴天性纯正，而且，既是阎罗殿的门神，必然要遵守地府规制，可不是随便杀生的呀。”
钟竹不紧不慢地说道：“它在阎罗殿外这么多年，想必吃了阎二殿下给他的不少忤逆他的恶鬼。充其肺腑，其心自被染之，即便是曾经再如何正义，又怎么保证，不会多些劣性呢。人是如此，何况是兽呢。”
阎二殿下……？风苏心里生出些疑云，怎么钟竹也称呼阎二爷为殿下？这个称呼，已经那么大众化了么？
很快，他又拉回了思绪。
可瞧着钟竹略有怅然的眼神，还有话中有话的陈说，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只喃喃一句他的名字。
“钟竹......”
钟竹转过身来，对他莞尔一笑，说着：“我没事。不过，这次并非我乱讲。天时地利人和，狴犴得了这好机会，出来消解玩乐几日，还是极有可能的。”
“嗯？天时地利人和？”风苏对这个说法稍有迷惑。
钟竹轻“嗯”了一声，耐心说道：“狴犴属龙系一脉，如遇风雨天，便会让他们更加强大，灵魄被召唤到这里，也会更加容易，此为天时。”
“如你方才所言，狴犴，本是纯正扶正的神兽，如今，这召唤的物事，于忠烈祠堂外安置，心性相吸，恰是地利。”
瞧钟竹顿了下，风苏看着那“石老虎”的朱红色眼仁，想到什么，又心有所会地瞅瞅钟竹。
钟竹抿唇淡笑，轻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说下去。
风苏尝试说道：“相传，画龙忌点睛，更忌用朱红点睛。因为，龙系一族，常是看瞳知其神性。蓝瞳习温，而红瞳易燥。”
“红瞳的龙……时常连它们自己，都难以镇压自身戾气，控制不住地狂躁难安。”
“没错。”钟竹接了话，继续说。“人和，便是那小儿，能画出狴犴，又偏偏选用朱红色颜料，为这狴犴点睛，赋了神性。这......正是召唤的关键。”
风苏听着钟竹的解释，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那怎么办？不然，我去地府走一趟！让阎二爷赶忙管教一下，别让那狴犴的灵魄借逃出来。”
钟竹抬头看了下天，只瞧风雨欲来，沉声道：“现在去，想是已经晚了。”
“晚了？可……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一村人都——”风苏说道最后，欲言又止了。
钟竹静默了下，对他笑笑，说：“阴间的东西，就要用阴间的东西来对付。花琅之物，这次，倒真是能派上用场了。”
风苏眼睛一亮。“你是说……金蝗符？召唤鬼兵死骑？”
钟竹微微颔首，他的黑眸也亮堂着，说：“如果狴犴果然出来了，请用中原兵骑，护佑一方安宁，我想，是会有所成效。”
风苏暗暗思量一下，悻悻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突然，只听祠堂里传出异动，风苏一惊，跟钟竹对视一眼，便马上进了院落。
只见祠堂里，唐宇宙正蹲在地上找着什么，嘴上说着：“我就说让你轻点轻点。这可是珍贵的文物，你知不知道？”
樊沪全不当回事，不屑道：“本来就是坏的，再坏一次能怎么样？大不了赔呗，要不您给估个价，我到时候把钱打给你行不行？”
唐宇宙把已经碎了几块的虎符拿起来，放在供桌上夏烈的牌位前，转身对着樊沪说：“哼！尽是跟樊老爷子学的歪理吧？真是懒得说你。”
风苏快步走上去，看看他俩，问：“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都这么大火气？”
樊沪说：“刚手滑了，虎符摔了。”
风苏看着那碎裂几块的虎符，顿了顿，无奈一应。“......哦。”
唐宇宙叉着腰，说：“你那是手滑吗？我看啊，你就是承了樊老爷子的意，专门过来捣乱的。”
“呵！你说什么，唐宇宙，我没听清。”樊沪说着，把风苏往边上推开，走到唐宇宙跟前去，低低头打量着他，冷着声道。“不然，你再说一遍呢。”
唐宇宙瞅瞅他，气氛僵滞片刻。
不过，看樊沪那眼神，还真是妥妥地继承了那樊家老爷子阴戾狠辣的风范，现在，只说错一句话罢，就好似要把唐宇宙吃了似的。
唐宇宙便不敢再吱声，又摆弄起那虎符。
风苏见势，又走到他们中间，试图把樊沪拉远了些，生怕他们在这惹事。
樊沪对唐宇宙冷笑一声，站在门槛处瞧着外头，颇为不忿地说：“我要是专门来捣乱的，怎么不把你们直接扔沟里，还会跟你们来这鬼地方，管那压根不属于我手头上的小鬼？我有这功夫怎么不去——”
他说到这，意识到有钟竹在场，便没再说下去。
可风苏和唐宇宙都心知肚明，他这咽进肚子里的一番话，铁定是跟他那解决生理需求有关的事，要直说出来的话，必是糙极了。
只瞧樊沪还没说完似的，又转头跟那头也不敢回，杵在那的唐宇宙说：“你说，我他妈是找不着乐子了，闲的蛋疼，还是没人跟我睡，蛋很闲？”
“还有，老爷子是老爷子，我是我。你们如果觉得我跟他没差，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就从风苏身旁越过，头也不回地，向那开着半扇门，从外看去，略有些阴乎的后堂走去。
风苏瞧着他是真生气了，一边跟上他，一边说着：“哎！樊沪，别当真呀！附身在夏老身上的鬼魂还不知道是谁，这地方别自己一个人行动！”
怎料他话都没讲完，樊沪就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将他拒之门外。只留下一句：“有本事他就来找我，不正愁找不着他么。”
风苏看着突脸的木门，蓦地收住了脚步，又听唐宇宙抱怨着：“哼，本来能通过这虎符看出点什么的，都怪他！什么时候失手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失手？”
风苏想了一番，走过去，宽慰说：“宇宙，我们以后，还是别当着樊沪面提这些了，生在哪家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纵使樊家有万般不是，但樊沪，咱们都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他除了，呃……私生活乱些，心性不坏的。”
唐宇宙仍有怨意，说：“反正，靠吃人血馒头做起来的大户，能养出什么好东西。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吗，那副高高在上，觉得用钱，就可以买通一切，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跟他家一贯的土匪家风有什么不一样。”
听到“人血馒头”几字，风苏心里一沉。
这个他没有办法辩驳，因为早年间，樊老爷子确实当过无恶不作的土匪，而樊沪家，在从良安营后，也确实是因为吃过许多“人血馒头”，才成了富甲一方的鸿商富贾。
风苏暗叹了口气，还是转了话题，跟唐宇宙说：“呃……虎符还缺一块是吧，我帮你找找。”
唐宇宙便也不提方才的事了，闷头寻找起来。
风苏走了两步，忽而，只见一双黑色矜贵，纹艺特别的鞋子停在他眼前。
他抬了头，便见虎符缺失的那部分，正呈在钟竹宽大而又温冷的手心里，沉静地摆在他面前。
钟竹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堂前荡起一圈涟漪。
“樊沪祖上，几代为匪，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索性从樊老爷子这一代，中年从良。不过，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曾经恶贯满盈的事实，那些抹不去的罪过，合该被世人记住。”
“而樊沪这一代，入了阴间代理司，便是从了善，或许，他是他们这一族派，一个好的开始。我看不懂人间的因果兰絮，只是觉得，既然樊沪是你们的好友，倒不如给这孩子，一个积德行善，为祖上之过赎罪的机会。”
风苏一怔。只觉钟竹这一番话，让他心境舒快许多。
不过，他又注意到一个别样的用词，并庆幸一番樊沪不在。
孩子？樊沪都二十好几了……这要是让樊沪听到钟竹这么称呼他，看来又要吵上一顿。
而正趴在桌下的唐宇宙，也停住了动作，垂了垂眼，思忖着什么。片刻后，他回了神，走过来，二话没说，就把钟竹掌心里的虎符拿了过去，只剩激动，全没了方才的阴霾。
“全了全了！”
风苏思绪被拉回，先同钟竹相视一笑，便跟了过去，看着唐宇宙拼凑那虎符。
没花多久，唐宇宙果然就将那些碎裂的部分，拼凑成了整个虎符。他看了看，紧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雷电？！泥沼……？这到底……是哪的虎符？”
风苏也看了一眼，便见那虎符的虎背上，确实有个雷电和泥沼的标志。
可看着被樊沪摔碎的，四零八散的虎符，他默然了下，又不由地狐疑道：“唐宇宙。你说，虎符有那么容易被摔碎吗？”
“一般不会，虎符质量很好，都是由青铜或者金属炼制而成——”唐宇宙正研究着那纹路，想也没想，应着风苏的话。
可话说到一半，终于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赶忙拿起一块，闻嗅一番。
突然，目光一凝，沉声道：“不对！这泥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