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见澈被阿Ken的电话轰炸吵醒。
今天是《无声》开机的日子,是他通往“光荣退休”的第一站。
阿Ken开着车,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反复叮嘱着注意事项,活像个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长。
“见了苏导,态度一定要好!”
“剧本再熟悉熟悉,特别是今天围读可能重点对的部分!”
“还有……万一,我是说万一碰到顾……”
“顾川淮。”林见澈接上,打着哈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Ken哥,你这一路提了他名字八次了。放心,我知道他是影帝,我会保持距离,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阿Ken噎了一下,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林见澈。
这小子失忆后是通透了不少,但这份通透底下,总让人觉得藏着点什么。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听到“顾淮”的名字就眼神发亮或暗自紧张,现在这种纯粹的“公事公办”态度,反而更让人心里没底。
《无声》的拍摄基地设在市郊一个特意搭建的、略显陈旧的影视园区,用以还原故事中那所压抑的中学。
阿Ken带着他先去见了导演苏蔓。
苏蔓正在临时搭建的导演棚里看监视器回放昨天的试拍素材。
“来了。”她语气平淡,“脸色比上次好点,但还不够‘陈默’。自己再找找状态。”
“好的,苏导。”林见澈应道,不卑不亢。
“剧本围读一小时后开始,在二号会议室。”苏蔓说完,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监视器,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冷漠。
“苏导这气场……”离开导演棚,阿Ken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见澈,你等会儿围读可千万别掉链子。”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紧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冷静。
或许是因为失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代入感,包括那个“风评不佳”的过去,这让他能更纯粹地面对眼前的工作。
“哟,这不是我们林大明星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听说你失忆了,真是……太不幸了。”
林见澈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但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
林见澈迅速在脑中搜索阿Ken给他看过的演员表照片,对上了号——姚雨薇。
在《无声》里饰演班花,一个戏份颇重的女配角,也是现实中颇有名气的流量小花。
根据阿Ken之前隐晦的提醒,这位姚小姐和他“过去”很不对付,具体原因不明。
但没少在公开场合或私下里明嘲暗讽。
现在就算自己失忆了,也来找事。
阿Ken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打圆场,林见澈却往前半步,挡在了他前面。
他脸上扬起一个比姚雨薇更标准的营业式微笑,语气轻松:“劳您挂心,恢复得挺好。失忆嘛,正好重新认识一下各位老师。姚老师今天气色真好,这套衣服很衬您。”
他这话接得自然无比,既没否认失忆,也没动怒。
反而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到了对方身上,那声“老师”叫得尤其诚恳。
姚雨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预想中的林见澈,要么是以前那样阴沉沉地不理人,绝不该是现在这副……油盐不进还反过来夸她的样子。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林老师心态真好。也是,忘了些不愉快的事,确实能轻松点。希望待会儿围读,林老师的台词功底也能像心态一样,‘恢复’得好。”
“毕竟这部戏,很适合林老师呢…”
一旁阿ken的脸色有点难看。
“我会努力的,谢谢姚老师鼓励。”林见澈依旧笑眯眯,仿佛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
姚雨薇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觉无趣,才踩着高跟鞋走了。
二号会议室逐渐坐满了人。制片、编剧、主要演员陆续到场。
林见澈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他能感觉到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不屑的。
他只是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剧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陈默”这个名字。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林见澈下意识抬头。
进来的是苏蔓导演和几位主创。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简单黑色衬衫和长裤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肩线平直,简单的衣着被他穿出一种清隽疏离的味道。他没有刻意看任何人,但一出现,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顾川淮。
林见澈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眼前的人,而是因为昨夜梦境里,那个在月光下回头微笑的少年,与眼前这张冷静、看不出情绪的脸,重叠带来的冲击。
他比屏幕上看起来更高,气质也更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经过林见澈这个方向时,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掠过任何一个陌生的剧组人员。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苏蔓导演在主位坐下,声音打破了寂静。
围读前半部分意外的顺利,林见澈的朗读没有过多的技巧渲染,却意外地贴合“陈默”的内核。
那种被世界隔绝在外的沉默与绝望。
在朗读的过程中,他感受到顾川淮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苏蔓导演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剧本围读进行到后半段,气氛越来越诡异。
当朗读到“陈默”被诬陷偷钱、被锁在厕所隔间、体育课上永远最后一个被挑走的情节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会议室里某些目光变得不同了。
坐他对面的姚雨薇,在读到她那句趾高气扬的台词“陈默,你这种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剧本,落在了他本人身上。
旁边饰演体育委员的男演员,在念到“我们队不要他”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过于真实的、不耐烦的嫌弃。
就连编剧在解释“陈默”被孤立的心理动机时,措辞都显得格外具体和……刻薄。
“陈默的这种性格,说好听了是内向,说难听了就是阴郁,不合群,被人排斥也是理所当然……”
林见澈握着剧本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陈默”的台词念得更加投入。
当他用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念出陈默在日记里写下的“也许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时,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般的沉默。
这只是个剧本,林见澈,你怎么了?
他在内心想着,不知是想询问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就在这片沉默中,林见澈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斜对面那个一直沉静如水的男人——顾川淮。
顾川淮微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剧本上,看似专注。
但林见澈清晰地看到,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指节正用力地蜷起,抵在膝盖上,用力到骨节泛出青白色。
然而,当顾川淮抬起眼,念出“李瑾”那带着虚伪善意的台词时。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面容依旧冷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林见澈的错觉。
“陈默,你需要帮助吗?” 顾川淮念着台词,声音温和,却像包裹着冰层。
顾淮饰演的“李瑾”,是戏里少数会对陈默流露出些许善意的人。
但也仅限于“些许”善意的人,尽管这善意背后是更深的冷漠。
围读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场。
林见澈收拾好东西,推开了会议的门,走出去吸了口气。
他现在的脑袋很乱,“你好,厕所在哪?”他拦住了一个工作人员。
“厕所吗?好像在那边。”他指了个地方。
“好谢谢”林见澈顺着方向走去。
可是这个地方太绕了,走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一个厕所。
就在一个转角,他猝不及防地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他下意识地抬头道歉,话音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戛然而止。
是顾川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