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乖乖蹲在楚风济脚边,火舌不断吞噬纸张,微风撩起地上的灰烬,有一大块落在了橘猫头顶。
画卷烧的差不多,楚风济把火扑灭:“从前我以为只要看着她幸福我就很满足,结果我错了。再次相见,眼见她被人欺负,看着周肆那厮害她伤心,我却还是忍不住。”
“如今我想明白了。”拂去橘猫毛发上的灰烬,楚风济揉了一把橘猫脑袋,把它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自顾自说, “交给别人我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小姑娘还是得自己宠。”
橘猫格外柔顺,眯着眼任由楚风济在它头上为所欲为,楚风济十分满意,认为橘猫在认同他的想法,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脑袋上力道忽然重了些,橘猫“喵呜”一声,以表示对楚风济的不满。
一人一猫完全不明白对方所想,楚风济只当橘猫都被他一片真心感动,猛地揉了一把橘猫脑袋,橘猫浑身寒毛炸起, “喵”的一声跑了。
“糖糕圆的像个球了,不想还能跑这么快!”视线略过地上那一滩灰烬,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云月兮见楚风济一身猫毛,忍住笑意,“兄长先去换身衣裳,不然顶着满身猫毛过去,祖母又该数落你了。”
橘猫是楚风济一次去买糖糕时捡的,因而取名为“糖糕”。
“骂我倒是无妨,就是顶着一身猫毛也不甚舒服。”楚风济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但不想在云月兮面前有损形象,跟着回身跑进屋,丢下一句,“阿兮等下,容我去换身衣裳!”
楚风济高出云月兮近两个头,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面庞轮廓干净利落,很难有姑娘不被他的皮相迷惑。
他动作很快,云月兮刚发了会呆的功夫,楚风济已经换好一身青色长衫。
少年迎着阳光走来,身上披着一层云霞,云月兮抬头看他,因着楚风济委实太高,不得已抬起下巴。
距离太近,云月兮的嗅觉又格外灵敏,不可避免闻到了楚风济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像是青草,又似折断的茎叶。原本清淡的味道不断放大,一股脑钻进云月兮鼻尖,牵扯着她的思绪,让她短暂失神。
鬼使神差之下,云月兮抬起一双水洗过的双眸,深深注视着楚风济,脱口而出心中的猜测:“兄长,那些画卷是你拿走的,你把它们都烧了?”
“窗台上有猫脚印,府上没人养猫,就只有兄长养的这只‘糖糕’”,云月兮歪头思索着,一边复述心中所想,却仍旧想不通楚风济为何做到如此地步,“那日安国公府相助,今日烧掉父亲送来的画卷,兄长做这些,到底是为何?”
楚风济一直待云月兮极好,好到几乎忽略自己的想法,只要是云月兮想要,楚风济无论如何都会为他去做。
深情厚谊,云月兮早就领教过了。
回到原点再看,很多事越加明了,当日她能顺利嫁入安国公府,背后定有楚风济相助。
而楚风济屡次帮她,于情于理,即使他们亲如兄妹,但都太过了。
“阿兮以为呢?”楚风济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把问题踢还云月兮。
风打着院中那棵桃树,枝叶舞动,混着“沙沙”声连成一段舞曲,繁花翩然洒落,沾染在云月兮一头青丝上。
为云月兮拂去落花,楚风济收敛了笑意,神情专注且认真,他说:“阿兮可是忘了,初见那年,我曾说过,‘会一辈子护着你,让你一生得偿所愿。’”
经由楚风济提醒,云月兮想起了那茬,她以为,那不过是年少的一句玩笑。
“兄长,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无需为我……”
云月兮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楚风济一手搭在她头上,还轻轻揉了下她脑袋。
那股清新好闻的味道越加浓烈,男子掌心温热,像是陷入母亲温暖的怀抱,让人不由自主卸下心防。
云月兮贪念这道温柔,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她喜欢有人温柔对她。
“没多想,不为别的,我愿意罢了。”楚风济垂首,目光扫过云月兮面颊,笑意温润,“十五夜宴,再晚该迟了。”
*
名门望族,一代代传承下来,总有些规矩始终未变。
每月十五这日,只要无大事,宜宁伯府诸人都会聚在一起,共用晚饭。
花厅里照例摆了两张桌子,从楚风济那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厅,顺势挨着坐下。
云函瑾对此十分不满,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转而眼巴巴看着云月兮,向云月兮控诉楚风济的“恶行”。
云月兮此刻思绪翻涌,脑中一团乱麻,根本无心注意云函瑾明晃晃的暗示。
“四弟眼睛不舒服?可要快些看大夫!”楚风济哪里不知道云函瑾对他不满,也不管云函瑾是云月兮亲弟,欺负起人来半点不手软,“小病小痛不注意,拖久了将来严重的话,要是看不见可就糟了!”
云函瑾到底年纪还小,被楚风济一顿忽悠,当下顾不上瞪人,继续向云月兮告状:“大姐姐,三哥欺负我,你管管他!”
云月兮回神,夹在两人中间颇为无奈,睨了一眼“为长不尊”的楚风济后,对着云函瑾无奈的笑了笑:“兄长同你开玩笑呢,再者那是未来嫂子的事,我如何能越俎代庖?”
“好像是这个理。”云函瑾歪着头想了想,挠挠头说。
听闻此言,楚风济用手指刮了刮鼻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云月兮一眼,耳尖跟着泛起一片薄红。
二房几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月兮来不及琢磨,老夫人就已经发话,丫头们鱼贯而入,桌上很快堆满了各色菜肴。
除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备了果子酒,度数不高,是专门为几个姑娘和未及冠的郎君准备。
云月兮酒量差不是秘密,未免喝醉后失态,云月兮轻易不碰酒,但其他人却不肯放过她。
“大姐姐,咱们姐妹难得相聚,妹妹敬你一杯。”云昭然酒量很好,眼也不眨的喝完一杯,见云月兮还没动作,端着笑问,“大姐姐怎么还不喝,可是妹妹什么时候不小心惹恼了大姐姐?”
二房几个都在,老夫人那一桌挨得也不远。
云月兮虽心知肚明云昭然打的什么主意,但想着喝一两杯不打紧,就懒得和她周旋:“妹妹说哪的话,不过是喝一杯酒,姐姐怎会拒绝。”
杯酒下肚,云月兮已经感受到脑子变得昏沉,眼前杯盘碗盏在不停晃动。
云昭然一击成功,接连故技重施灌了云月兮好几杯酒,后来云昭然兄长也帮着她一起胡闹,几杯酒下肚,云月兮肉眼可见的醉了。
云函瑾皱眉,急着帮云月兮说话:“二姐姐,大姐姐她酒量不好……要不我替她……”
楚风济坐在云月兮左侧,不但没阻止,还有意无意打断云函瑾,愣是眼睁睁看着云月兮喝醉。
“兄长……四弟……我要吃虾。”云月兮脸颊染上一抹红,眼里含着醉意,尾音上扬,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云函瑾白了楚风济一眼,示意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楚风济侧身看向云月兮,云月兮抬眸看过去,那双含情眼直勾勾看着楚风济,眼里省着满满的蜜糖。
软绵绵的、甜滋滋的。
不肖动作和言语,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拽住他的心。
楚风济坦然面对自己败给云月兮这个事实,认命似的端过那道盐水煮虾,反倒十分愉悦的剥起来。
一盘虾很快剥好了,云月兮不吵也不闹,比起一般醉鬼要好哄许多,只是埋着头吃盘中的虾肉。
云昭然还欲再灌云月兮,楚风济丢开丝帕,抢先夺过云月兮的酒杯替她喝了:“阿兮不胜酒力,二妹妹要是想喝,为兄愿奉陪到底。”
楚风济常年混迹各色酒楼,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云昭然在贵女之中酒量不错,比起楚风济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云昭然缩回手,面色讪讪的,她瞪了楚风济一眼,瞥见坐在不远处的云思澜看了过来,被迫放弃灌醉云月兮的念头。
不过,云月兮已经醉了。
**
按照惯例,用完晚饭,小辈们该聚在一处整整一个时辰,做交流感情之用。
往常大伙儿都是干坐完这一个时辰,云函瑾念起近日同窗捣鼓出的新玩意,脑中灵光一闪,便吩咐丫头准备了纸笔。
“左右没什么要紧事,小弟我这有个新鲜游戏,兄长和姐姐们要不要试试?”见云月兮撑着额角点头,楚风济和二房那几个都没有意见,云函瑾笑嘻嘻拿起纸笔写下“最讨厌的一个词”几个字,搁下笔把纸条团成一团,说起游戏玩法——
“每人写下一件想知道的事,随后大伙轮流转动勺子,勺柄处的那人抽出纸条,由另一人回答纸条上的问题。”说起书院里的事,云函瑾眉宇飞扬,语调也变得轻快,“最近几个书院都在玩这个,怎么样,有意思吧?”
听说是要玩乐,楚风济默默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坐直身子,收敛了周身懒散,率先抓过纸笔,说:“确实有意思,有乐子可寻,也省得大伙儿一起干坐个把时辰。”
“那我可得好生想想该写点什么。”楚风济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而后拿过纸笔写下几个字,团好后扔在几案上,把纸笔递到云月兮面前。见云月兮摇晃着脑袋打瞌睡,楚风济眼角带笑,摇着云月兮肩膀唤道,“阿兮,快醒醒,轮到你写了。”
云月兮睁开眼,略过楚风济的笑颜,见自家面前摆着纸笔,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跟着熟悉的气味看过去,云月兮瞪着那双迷离的水眸看向楚风济,握着毛笔问:“兄长要我写什么?”
楚风济从前没见过云月兮醉酒,看着云月兮这幅模样觉得十分新奇。
小姑娘此刻面颊绯红,秋水剪过的眸子似一汪清泉,干干净净,不带一丁点儿杂质。
他喜欢这份干净,更想弄脏这份干净……
云月兮久等不到楚风济回答她,侧目而视,目光略过楚风济高高的鼻梁,她伸手戳了下楚风济鼻尖,不耐烦的问:“兄长,你到底要我写什么?”
“写你想问我的话。”楚风济抓住那双作乱的手,趁其他人专注于面前的纸笔,凑在云月兮耳边,轻声说道。
云月兮喝醉酒后很乖,她轻轻“唔”了一声,也不问缘由,很听话的写下想问楚风济的话。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二房几个也都写好了纸条,云函瑾把所有纸条打乱,转动勺子。
瓷白汤勺快速转动,云月兮脑袋昏沉沉的,视线随着勺子晃动,眼前似地动山摇,更加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云月兮骨子里极为倔强,轻易不肯示弱,只愣愣的看着勺子,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几息之后,勺子停下,一端指向云函瑾一端指向云昭然。
云昭然舒了一口气,抽出纸条,按规则念出纸上的问题:“我是你什么人?”
“这算什么问题?”云函瑾拿过纸条,字迹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写的人刻意为了掩藏字迹。
楚风济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无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云月兮正看着云函瑾,神情专注,似乎十分好奇他的答案。要不是楚风济清楚看着云月兮眼神迷离的不成样子,怕是也要被她唬住。
问题虽然奇怪,云函瑾还是愿赌服输,耸耸肩说:“这还用问,除了是我二姐姐还能是什么?”
几轮过去,云月兮运气很好,一直没有被迫回答问题。
直到第五局,勺子停下,好巧不巧,一端指向楚风济另一端恰好指向云月兮。
更不巧的是,云月兮是那个回答问题的。
楚风济随意抽出张纸条,修长的手指捏住边角,将其慢慢展开,纸条上的内容虽不是他写的,倒也算得上有趣。
云函瑾探头过来,边看边读出纸条上的内容:“你最讨厌的一个词是什么?噢,对……这不是我写的嘛!”
“白月光。”云月兮想也不想,立马说出答案。
云函瑾捏着纸条,好奇心驱使他开口询问:“大姐姐为什么最讨厌这个词?”
云月兮虽然醉了,但思绪仍旧清晰,她指着云函瑾,因醉酒将每个字都咬得很软:“四弟你不是说,只答一个问题么?大姐姐虽然醉了,你也休想糊弄我,仔细我让兄长揍你!”
这一番话让云函瑾更加心伤,但听在楚风济耳中,却令他格外愉悦。
除了他家阿兮,天底下再没有这般可爱的姑娘了!
*
半个时辰过去,云月兮实在醉的厉害,便由棠书搀扶着先行离去。
云月兮走后,楚风济放下甜瓜,跟着告辞:“诸位继续,我等会儿还有约,就先行一步了。”
楚风济宿在外头的时候不少,反正他纨绔风流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除了云思澜多看了他一眼,没人多说什么,楚风济溜走的十分顺利。
出门过后,楚风济拐了个弯,翻墙进了云月兮院子。
屋里烛火燃得很旺,楚风济站在窗外,瞥见云月兮闭眼歪倒在贵妃塌上。
棠书这会出去准备热水和醒酒汤,现下没在屋里,楚风济以为云月兮醉的不省人事,借着夜色翻了进来。
喝醉之后,云月兮对声音感知极为敏锐。再加上屋里多出一股熟悉的味道,即使楚风济动作很轻,云月兮还是很快从梦境中醒来,察觉到屋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你是来杀我的?”云月兮梦到了前世,梦到了周肆一剑刺向了她。云月兮醉的厉害,动作却异乎寻常的敏捷,她拽住楚风济衣领,不由分说把人推到在榻,“是谁派你来的,是周肆,还是那女人?”
事发突然,导致他们两人此时的姿势非常奇怪。
打眼看过去,只见云月兮跨坐在楚风济身上,右手还抵在楚风济脖颈前。两人呼吸缠在一起,楚风济轻而易举就闻到云月兮身上的酒气。
无数次出入烟花之地,楚风济也算“见过世面”,此刻却如初出牛犊的毛头小子一般,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短暂怔愣过后,楚风济回过神,终于想明白云月兮所说是什么意思。
楚风济试图推开云月兮,却始终不得其法,感受着身上的重量,他的声音也不免沙哑了些:“你认为我是安国公府派来杀你的,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都不想我嫁过去,每个人都不喜欢我,都恨我!”云月兮委屈的像是个孩子,眼里很快蓄满泪水,双眸像是墨洗过似的,漆黑一片,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她抓住楚风济的胳膊,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为什么没人喜欢我,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我明明已经做的够好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喜欢我!”
楚风济第一次见姑娘哭,对象又是云月兮,更加手足无措。
他忽然后悔先前纵容云昭然灌她酒,即使他本意是想看看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却没想到,最后疼的还是他自己。
滚烫的泪水滴在楚风济掌心,他不知该怎么做,只知道一遍遍为云月兮擦拭眼泪。
仗着云月兮酒醉,楚风济不断重复镌刻心中数年的臆想:“阿兮,我喜欢你。”
云月兮清楚的听到那句“喜欢”,却因醉酒而思绪混沌,她怔怔的看着楚风济,想不出她到底该说些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棠书端了东西往里屋这边来。
楚风济不敢再耽搁,俯身挑起云月兮下巴,强迫云月兮对上他的视线。
他问:“在你眼里,楚风济是你什么人?”
云月兮注视着楚风济,迷迷糊糊听见这个问题,搅动着脑中那一天乱麻,认真思索了片刻。
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楚风济,这是我兄长的名字。”
楚风济自嘲般的笑笑,他伸手捏紧怀里那张纸条,赶在棠书进门之前翻窗出去。
窗外不知何时放了一盆雪松,楚风济为了不发出声响,动作放慢了些,也因此听到身后那句极轻的呢喃——
“除了楚风济,还没人对我那么好过,虽然他只是我兄长,但我还是好希望他能一直对我那么好……”
今天这一章是不是很粗 长(づ ̄3 ̄)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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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