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胆敢!”
一柄泛着金光的剑自申玉郎的身后飞出,径直洞穿了苏无音的胸膛。
“噗——”
利爪停在申玉郎的面前,鲜血洒在他的脸上。
那瞳中的猩红迅速褪色,恢复成原本的墨黑,映照出申玉郎的惊恐的脸。
“……我好恨。”
苏无音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申玉郎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并张开双手想接住她。
“无音!”
申玉郎忽觉自己掌心传来温热的黏腻感,他下意识低头看。
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竟浸满了鲜血,它正顺着指缝不断滴落,在他的衣袍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不…不要……”
他用手死死捂住她胸前那个极深的伤口,试图阻挡鲜血地流出。眼眶早已被泪水浸透,不受控的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然而,怀中人的气息,正在飞速消散。
就在所有捉妖师准备上前彻底了结此妖时,一股邪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院落。
“在这个时候出手吗?”宁非榆皱眉。
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那刚刚布下的阵法屏障竟寸寸崩裂。
风沙稍歇,众人定睛看去,原地已空空如也。只剩下申玉郎抱着满襟鲜血,呆坐原地。
下一秒宁非榆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出,再睁眼时已然回到了现实之中,身旁还站着程迹。
他此刻正以一种防御状态站在几人身前。
“怎么了?”宁非榆问。
“方才有个穿着古怪的人影骤然出现,欲对申公子不利,身法极快。我正要阻拦,他却一击即退,接着就消失了。”
“是不是穿着黑袍的一个人?”
“对,你知道?”
“又是黑袍人?竟然都追到这一世了。”
宁非榆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那个“黑袍人”脱不了关系。
她回头看向苏无音与申玉郎,此刻两人已从那段痛苦的记忆中醒来,正默默对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气氛复杂难言。
程迹收起桃木剑,走到宁非榆身边,低声道:“此间心结,非外力可解。我想,我们应当留他们独处片刻。”
宁非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两人不再耽搁,悄然退出小院。不料刚走出院门竟与一队提着灯笼的侍从撞了个正着。
“什么人?”为首的侍从厉声喝道,灯笼瞬间照了过来。
程迹反应极快,低声道了一句:“抱歉,事态紧急!”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揽住宁非榆的腰,足下发力,身形轻盈如燕,带着她倏然拔地而起,利落地翻上了旁边的高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后,将身后侍从的惊呼远远抛开。
待到远离申府,在一处僻静巷子中,待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后,程迹才将宁非榆轻轻放下。
双脚甫一沾地,宁非榆便抬手理了理被他拎得有些凌乱的衣襟,随即抬眸,目光看向他。
“你跑什么?你不是申家请来的捉妖师吗?”
程迹闻言,眉梢微挑,反问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他家请来的?”
宁非榆一怔,细细回想,他确实从未表明过受雇于申家。若他非受雇前来,那便只能是自行感知到妖气追踪而至。
可苏无音隐匿妖气的手段极为高明,若非她自身灵觉远超常人,也绝难察觉。眼前这人,仅凭些许术法修为,竟能精准锁定妖气源头,他的实力恐怕不容小觑。
“那你如何得知申家有异,且源头就在申大公子身上?”她继续追问。
程迹耸了耸肩,神态倒显得有几分随意:“就昨日,我在街边面摊吃面,一支箭矢上带着纸条,钉在我身旁的桌案上。”
他顿了顿:“那纸条上就写着申家大公子身边有妖,后面还有一笔非常可观的定钱数额,然后我就来了,再然后就遇到了你。”
“箭矢?纸条?又恰巧点明妖物所在?”宁非榆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如此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我所言句句属实,信与不信,随你。”程迹摊手,神色坦然。
宁非榆陷入了沉思,对于会做这一切,可以做这一切的人,她的内心浮现出一个身影,那就是那神出鬼没的“黑袍人”。
“我知道了。”她道。
程迹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审视:“那么现在,你的疑惑,我已经回答。现在,是否该轮到你,解答我的疑惑了?”
他向前半步,身形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宁非榆笼罩其中:“你,究竟是谁?一个看似普通的乡镇女童,不仅身法灵巧,能识破连我都险些疏忽的陷阱,更对妖物、乃至一些连我这种捉妖师都不知道的术法咒语,似乎颇为了解?”
宁非榆抬起眼帘,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心中早有腹稿,此刻便以半真半假的方式淡然回应:
“我不过是个听得多了、看得多了的普通丫头。我家茶馆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的故事听了不少,胆子便比旁人大些,眼神也利些罢了。至于那些陷阱或许只是运气好。”
她避重就轻,将一切推给“听闻”与“巧合”,。
程迹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他看出她不愿多言,追问下去也未必有结果。
他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斜,夜色深沉。
“罢了,”他不再纠缠先前的问题,转而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儿家独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他顿了顿,问道:“你家在何处?”
“不必。”
宁非榆拒绝得干脆利落。
“我认得路,离这里不远,自己可以回去。”
言罢,她转身便迈入了夜色里,脚步轻捷,几个转折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中。
程迹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隐隐觉得,自己与她的牵连,绝不会止于今夜。
几日过去,栖茶馆的生意愈发兴隆,人来客往,小二跑堂的脚不沾地,后厨碗碟堆积如山。宁父见人手实在短缺,便起了招几个帮工的念头。
这日午后,宁非榆刚在后院将最后一批碗碟洗净归置妥当,正欲去前头问问母亲还有何活计,刚走到通往前厅的廊下,便瞧见父亲正与几道身影站着说话。
其中一道玄色背影,挺拔利落,瞧着莫名眼熟。
她脚步微顿,恰在此时,那人似有所感,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宁非榆看清了那张带着几分疏朗笑意的脸。
竟是那日的捉妖师。
程迹也看见了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冲她自然地扬唇一笑。
“他怎会在此?”宁非榆内心疑窦丛生。
不多时,宁母需照看前头生意,便吩咐宁非榆去港口瞧瞧新到的一批茶货。不料,一旁的程迹听闻,竟自告奋勇要同去。
去往港口的路上,宁非榆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侧首问他:“你一个会术法的捉妖师,不去寻些降妖除魔的正经营生,或是去考官府的‘伏妖考核’,‘入牒’以后求份安稳,收入岂不远比在这小小茶馆打杂要强?为何偏来此处?”
程迹闻言,脚步未停,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目光掠过街边熙攘的摊贩,语气带着几分不羁:“入牒?规行矩步,听令于人,哪有如今这般自在?我想接什么活儿便接什么,银钱几何也全看心情,天地之大,任我往来,岂不美哉?”
“你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宁非榆平淡陈述。
程迹却浑不在意,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问:“这红尘俗世,谁不爱那几两银钱?人生碌碌,奔波求索,不大多就是为了这能换来温饱、乃至逍遥的黄白之物么?”
宁非榆瞥他一眼,未再接话。
两人行至港口,但见舳舻相接,人流如织,搬运工喊着沉浑的号子,将一箱箱货物从船舱卸下。
正行走间,旁边货垛忽地一晃,一个沉重的木箱直直朝着宁非榆倒了下来。
“小心!”
程迹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往自己身侧一带,同时另一只手已迅速护在她脑后,将她整个人严实实地圈进怀中,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坠落的木箱。
一声闷响,木箱擦着他的背脊落地,激起尘埃微扬。
“没事吧?”他低头,气息微促。
宁非榆从他怀中抬起头,她略一后退,退出他的庇护范围,理了理微乱的鬓发,低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程迹松开手,指尖无意识蜷了蜷。
宁非榆驻足看向他:“下次不用这么做,我自己可以避开的。”
“哦,知道了。”程迹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