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筠落 第4章 苏无音

“说！为何要加害于申家公子？”程迹持剑上前，厉声质问。

苏无音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如方才的银针,刺向申大公子所在的方向，声音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为何？这是他欠我的！是他应得的报应！”

她仰天惨笑，血泪滑落，一段尘封数百年的往事，随着她的控诉，缓缓揭开：

“那年江南烟雨，他是上京赶考的落魄书生申玉郎，我是小有名气的绣女苏无音。西湖畔，他许我凤冠霞帔，我信了，痴痴等他功成名就。等他归来前，我想绣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嫁衣，用了整整三年，心血耗尽……”

她的声音陷入回忆的迷离，随即转为悲痛。

“可我等来了什么？等来了他高中探花，等来了他迎娶高官千金的消息！我不信，千里迢迢寻到京城，换来的却是他与他夫人联手设计，污我清白，毁我名节，将我如弃敝履般扔在荒山野岭，任野兽啃噬！”

“我本该死了……是一位黑袍人给了我这股力量，给了我二次生命，我认为终是可以复仇！”

她眼中红芒大盛。

“可当我找到他时，竟已有人先我一步杀了他！我不甘心！我寻了他几世，终于找到了他的转世！这一世，我定要他将欠我的，连本带利，一一偿还！我要将他今生的魂魄，一针一线，缝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无间心狱！”

苏无音的控诉在院中回荡，字字凄厉。

程迹持剑的手微微发颤，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桃木剑仍稳稳抵住她的咽喉：“前世恩怨，不该由今世偿还。”

“不该？”苏无音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话，仰首发出凄厉长笑，“好一个不该！”

程迹眉头紧蹙，下意识侧首看向身后的宁非榆。

收到程迹的眼神示意，宁非榆缓步上前，在苏无音面前站定。

“你可知自己已成他人掌中棋子？”

“棋子又如何！”苏无音看向宁非榆，“只要能报仇，甘为恩人手中利刃！”

“是颗好棋,”宁非榆点头，声音平静“既然甘为棋子，那总该知道，执棋之人所图为何。”

苏无音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着怨毒。

宁非榆不为所动，继续道：“我不关心你与申家公子的私怨。我只问你，那助你化妖的黑袍人，本是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陌路者，但他竟动用这等逆天禁术，最后却分文不取，你当真相信世上有这般好事？”

她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告诉我，他究竟是谁？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程迹一把将宁非榆拎到身侧：“退后些，此妖危险。”

双脚再次离地，宁非榆眉头紧蹙：“你非要这般提着我才能说话？”

“也不是。”

“那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说，不要再随便提我后领，我非常反感。”

“哦，好。”程迹松开手，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

宁非榆整理着衣领，不再看他，重新望向苏无音：“那我换个问题,你可还记得那人有什么显著特征？”

“我凭什么告诉你？”苏无音冷笑。

宁非榆不恼，只是淡淡开口：“化妖的滋味不好受吧？是否每至子夜，便觉万蚁噬骨，妖气反噬之苦？”

苏无音浑身一颤，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很奇怪我为何知晓？”宁非榆向前半步，“逆天改命，强蜕凡胎为妖身者，我见过太多。无非是为仇、为利、为执念。而他们，最终都难逃反噬之苦。”

她凝视着对方微微动摇的神情，缓缓道出真正的筹码：

“你若说出黑袍人的线索，我或许能助你摆脱这永无止境的痛苦。”

苏无音瞳孔骤缩，宁非榆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刺入她最深的痛处。数百年来，每逢子夜那钻心蚀骨的剧痛，确实如影随形。

“你，”她声音发颤，“你真能解此痛苦？”

“至少比那黑袍人可信，”宁非榆目光沉静，“他予你力量时，可曾提过这反噬之苦？”

苏无音眼中情绪翻涌，陷入激烈挣扎。程迹在一旁屏息凝神，手中桃木剑微微放低。

“他，”苏无音终于嘶声开口，“始终罩着黑袍，看不清面容。”

她艰难地回忆着：“但他说话时，声音很怪，就像是三个声音叠在一起。”

宁非榆眼神一凛。

三重声纹？这绝非寻常修士会的。

“还有呢？”她追问。

“他腰间挂着一枚骨铃，摇动时没有声音。”苏无音的声音渐渐微弱，“我只知道这些了。”

宁非榆听完后沉默了会，才点头：“嗯，这些也够了，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做的。”

言罢，她随即回头看向程迹：“我需要你帮我一下。”

宁非榆指向苏无音身上的天罗地网。

程迹顺着她所指望去，眉头立即蹙起：“取下天罗地网？此妖方才还欲取你我性命，不可轻信。”

“我不会。”苏无音的声音微弱却清晰，“若她真能解我百年之苦，我何必再作挣扎？”

宁非榆望向程迹，神色认真：“信任与否，在你一念之间。但若要施术，此网非解不可。况且，这天罗地网认主，方才你催动了它，它便认你为主，危急关头它会护你。”

刚拿到天罗地网时，她便知道这个东西还是崭新的，于是在念咒时特地选了那个法咒，才使得法器认主。

程迹审视着眼前这个谜团重重的女童，又看向苏无音，终是叹了口气：“你若失信，我定不饶你。”

“我向来言出必践。”苏无音截断他的话。

程迹指诀轻掐，金网应声而解，化作流光没入他袖中。他手中桃木剑仍蓄势待发，目光紧锁苏无音。

宁非榆不慌不忙，对苏无音轻声道：“静心，凝神。接下来我会教你一段清心诀，你只需随我念诵即可。”

她转向程迹：“劳你护法，若有异动……”

“我自会处置，”程迹沉声应道，随即他指诀一变，低喝一声，“收！”

那金光流转的天罗地网应声松开，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他手中，重新变回那张普通的丝网。

苏无音周身束缚一轻，她有些茫然地感受着久违的“自由”，却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静静地望向宁非榆。

宁非榆颔首，转向苏无音：“现在静心凝神，跟着我念……

魂兮魄兮，归彼太虚……”

随着咒文响起，柔和纯净的清辉自两人周身散发出来，如同月华般笼罩住苏无音。

宁非榆念完最后一句咒诀，退至程迹身侧，静静观察着法咒在苏无音身上产生的效果。

然而，就在苏无音体内那妖化带来的灼烧痕迹渐渐被愈合之际，宁非榆敏锐地感知到，在她魂魄深处，除了那妖化后的痕迹外，竟还隐藏着另一道极其隐晦，却更为阴毒的封印。

“这纹路莫非是！”她眼神微凝。

这不就是可以篡改记忆的术法。

“这东西不是早就被天帝下令销毁了？怎会出现在一个凡人体内！”宁非榆心下一惊。

此事恐怕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这人界之行，倒是接二连三地给她“惊喜”。

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在她心中成形。

她先前就觉得，若那申大公子前世真是如苏无音口中所述的忘恩负义之徒，其转世魂魄必染浊气。

但她之前靠近时，只感知到病气与妖气缠身，其魂魄底色却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那时便觉奇怪,原来症结在此！

她看向神色逐渐平和的苏无音，忽然开口：“苏娘子，我想，你与申家大公子前世的纠葛，其中真相，或许并非如你记忆中的那般。”

此言一出，不仅苏无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连一旁的程迹也疑惑地看向她。

“你……此言何意？”苏无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宁非榆没有直接解释，只是目光扫过几人存在的房间内：“先将我们放出这个由你妖力维持的‘幻境’。”

苏无音瞳孔骤缩，内心剧震：“她怎么知道的？！这幻境无形无质，她如何勘破？！”

苏无音沉默片刻，她闭上眼，周身残余的妖力微微波动。

下一刻，程迹和宁非榆只觉周遭景象轻轻晃动了一下 ，几人便出现在了墨韵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