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轩知道,基于那三天之后,他和李原之间关系的性质就又变糟糕了。
他终究又成为了一个蛮横的强迫者,就连给他一个述说自己想法的机会都没有。
而从海边回来之后,李原更沉默了,而谢景轩也决定开始隐晦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对李原是有些特殊的。
不仅是为了隐蔽地为他建立防护墙,也是为了让李原能重建对生活的信心。
可是,他又碍于各种方方面面的顾虑,总是不敢太明目张胆。
晨会时,当见到李原的工作有错漏,被主管骂得狗血淋头时,
他会认真地夸奖李原做的文件排版很好看。
却听到底下憋笑的气声后,在第二天贴出告示说不允许工作花里胡哨。
有一次在下午的电梯里,他看李原在镜面上的镜像入了神。
被助理提醒了一肘击后,他又找补训斥说李原的着装不够正式。
在第二天李原换了新衣服后,谢景轩又鬼使神差地在办公区来回巡视。
助理问他你到底要干嘛,谢景轩抬抬眉,转身拿来扳手去洗空调。
这阵子谢景轩的行为总是让公司里的大家摸不准头脑。
但是那天谢景轩洗了空调以后,空调制热确实更好了。
比常年给公司修空调那位老师傅还要洗得好,那之后经常冷飕飕的办公区仿佛可以用来冬眠。
而李原这件聚酯纤维的新衣服穿上去也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自从谢景轩从海边回来后,他确实变了,他心里的节奏已经彻底乱了。
他如今想要的,单纯的只剩下了能让李原注意到他。
他很怕李原平静的眼神,却更受不了这人不去在意他,他想要李原看着他。
哪怕只是多一丝留意就好。
但是李原从来不在乎他。
谢景轩毕竟也不是铁打的,他也会有很累的时候,他的头疼也很严重,而家族那边更是逼他越发紧了。
谢家生怕谢景轩崛起了,更想将谢景轩的成就占为己有。
可谢家目前确实还非常强大,毕竟是三百多年的大家族了,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独占鳌头很久了。
谢景轩总是不得不作出必要的让步来保全自己。
冬日的雪闷闷地砸在写字楼玻璃幕墙上,谢景轩捏着止痛药的手指悬在半空。
谢景轩一直盼望着能够和家族彻底决裂的那一天,最近他却总觉得这一天变得有些远了。
家族会议上那些尖锐的指责,合作方突然变卦的压力,谢景行耀武扬威的串门,还有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剧痛,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潮水。
他踉跄着扶住门框,却在看见茶水间透出的灯光时顿住。
李原又在加班了,茶水间传来接冷水的声响。
都说了,不要喝冷水,不管是不是需要醒神的目的,都不要喝冷水了。
谢景轩想着,想去骂他,却犹豫着反手给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他现在头很疼。
谢景轩又是个不习惯展现自己的脆弱的人。
他不想被人撞见。
谢景轩其实和李原很像,都习惯把疼痛咽回肚子里,所以他才更懂,像他和李原这种人,都需要更为热烈的爱。
可是,谢景轩是不会需要爱的,只要能把李原拽出痛苦就好。
再次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打印机的嗡鸣与键盘敲击声交织。
吵得他头昏眼胀。
他看见李原裹着毛毯的背影靠在工位的椅子上,苍白的侧脸映着电脑屏幕的冷光。
手边的保温杯早已凉透。
或许又是他故意接来醒神喝的冷水。
谢景轩眼皮跳动,将止痛药塞回口袋,脚步虚浮地走到李原的邻座。
手肘撑住桌面时带倒了李原的钢笔。
“借个地方。”
不等人答应,他便彻底脱力跌坐在了李原旁边的转椅里,他没有看向李原,只是默默将脸埋进臂弯。
止痛片还未起效,太阳穴的血管跳得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西装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止痛贴。
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要来找李原,只是潜意识里的反应。
他似乎听见身旁传来布料摩擦声,知道那人在打量自己,但紧绷的神经让他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他以为办公区只有李原在。
但其实这时候办公室里还有些新人,两三个吧,是李原在带。
他已经在这两年的磨练中,成为一个足以独当一面的优秀员工了。
“回办公室去休息。”李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平和,
“这里通风口漏风。”李原解释道。
隔着单薄的布料,他听见李原键盘敲击的节奏渐渐放缓,像是在犹豫。
谢景轩压抑着喉间的呻吟,只发出短促的气声。
“五分钟就好。”他强迫着喉间溢出的声音却轻得像呓语。
李原抬头,示意那几个实习生离开这里。
实习生匆匆忙忙地跑了。
谢景轩的新闻他们从小到大已经看过不少了,这第一次见了真人,反差大到让他们感到不敢相信。
传言中古板又严厉的谢景轩此刻给他们的印象并不冷漠。
反倒是这位李原,他才是一个真正称得上冷漠的人,无声,无波,无情。
谢景轩凑近李原的同时,声音却还在继续,“我好想,给你,树堵挡风的墙。”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我在……”
“我一直,都在……”
他听见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失控地往这个人身上栽倒时,恍惚间,有人给他披上了外套。
楼道里实习生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慌忙地从近到远。
李原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衣服布料很凉,他想扯开,却听见李原低头抱着他翻动文件时的声音。
李原靠在椅背上,上半身微微侧着,迁就了谢景轩栽过来的重量。
一只手绕过谢景轩的后背轻轻撑着他,防止他滑下去。
另一只手勉强翻文件,身体有点紧绷,但动作很稳。
他推不开谢景轩,只能用这样一个比较别扭的姿势继续工作。
谢景轩则是半趴在李原身侧,整个人的重量都轻轻靠在他身上。
意识模糊间,他下意识从李原腿侧抓住扶着自己的手。
用仅剩的清醒呢喃:
“你去休息,我来,收尾。”
“去休息……”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抵在了一个硬硬的锁骨上。
很平静的感觉。
等他再次清醒睁眼,办公区空无一人,夜晚已经过去了,只有他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家族群里几十条未读消息炸响,全是关于他昨晚缺席重要会议的问责。
他正要起身,却看见李原工位上留着一板新的止痛药和字条。
“记得吃药。”很板正的字迹,是李原写的。
在空无一人的寂静里,他又一次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已经第二天了,再过一个多小时不到,李原就会来公司了。
他不知道昨晚他说了些什么,总觉得说完后浑身轻松,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头快痛死了。
谢景轩刚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办公桌上竟冷不丁出现了一杯不锈钢饭盒装着的热粥。
杯壁凝结的水珠洇湿了报表边缘。
李原给他摆了一把新勺子,自己则坐在他旁边吃饭。
可他用的是一次性的塑料碗。
“你,没回家?”
谢景轩诧异地轻声问他,李原的出现,和他是闪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更相信,这是他头疼到了极致后,从而脑补出来的幻象。
“回了。才来。”李原简短地说,他换了一件衣服。
衣领提上去了。
谢景轩看着他手里那碗热粥,“原来……你会吃早饭吗?”
这种热气腾腾的饭,他好久没见过了。
他从来来得早,所以也从来不吃早饭,他以为李原也不会吃。
毕竟自己的作息总是和这个人重合。
谢景轩一直以为自己在拯救一个和他一样孤独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李原不是麻木孤独,他只是太沉默了,哪怕活得很痛苦,哪怕生活里永远会残酷得只剩下一地鸡毛。
而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抛弃过生活的人。
“吃吧。”李原每天早上都会熬稀饭,因为他需要熬中药,所以这是随手的事,也就多了一小勺子的白米,以及多一杯的清水。
而李原的生活在很早以前就定型了,在他来到这家公司开始。
他真的觉得自己挺好的了,什么都可以靠努力得到,只要努力,就能活下去,日子就能继续。
可如果万一不当心死了。
那便死了吧。
谢景轩闻到了新鲜的中药味。
他也注意到了李原有边吃边吐的症状,吃的总比吐的多,一趟早饭下来他去了很多趟卫生间。
饭后他发了会儿呆,不知是觉得恶心,还是因为胃痛。
谢景轩想问他怎么了,但总是又碍于李原不喜欢提及自己的病情。
他装作随意地问李原,“你吃饱了吗?”
其实问完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分明亲眼看着对方都吐光了,还怎么好意思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吃饱了,老板。”李原回答。
而不等谢景轩吃完饭,便有人来了,他也回到了办公室。
这之后谢景轩总以为自己和李原的关系更近一步了,至少那三个实习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刚一来就读懂了谢景轩对李原的喜欢。
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对这方面的事可谓是敏感至极。
他们那天也看到了谢景轩办公室里的空碗,是李原新买的那个。
只不过一次都没见李原用过。
原来在这里。
但同时三人也有些惋惜,毕竟就拿他们三个对于李原平时的印象来说,他大概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也不是说李原这个人不好,但就是,感觉他缺了些东西。
缺心。
而自从那天之后,谢景轩便会早早等在电梯里,满心期待能从李原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裂纹。
然而当李原照常走进电梯里,往他旁边一站,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目光依旧如往常般平静,沉默,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他像往常一样工作,声音平淡地汇报项目,简短,干净,更没有多余的情感波动。
谢景轩不断尝试打破这层尴尬又冰冷的局面。
他偶尔会在加班间隙偷偷地快速给李原塞上一杯热茶,会在深夜下班时看似不经意地询问是否顺路。
可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李原公式化的礼貌拒绝。
李原依旧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将自己的情感牢牢锁在里面,任谢景轩如何努力,都无法攻破那道防线。
直到三个月之后,春天来了,谢景轩工作上的事情已经被他解决得差不多了。
家族那边渐渐地开始沉寂,如今他和家族之间,更像是迎来了一场长久的美苏冷战。
他们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对立,博弈,彼此试探,防范,氛围紧张但又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他们不再光明正大地要求谢景轩放权,而谢景轩,也不再公然抢他们的市场。
一切都更加静默无声,而又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更加水深火热。
而能让谢景轩走到这一步了,这里面的苦和累却没有人知道,他偶尔会很委屈,却一直支楞起一个威严大老板的形象,不曾动摇。
但是,在某一个连谢景轩都要放弃的深夜,他忍着头疼整理文件。
止疼片的药效渐渐消退,眼前的字迹开始重影,世界在离他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他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一句沙哑的,
“你还不走。”
格外熟悉的声音让他重回现实,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谢景轩抬头去看他,李原依旧很平静,却不知为何,这时的他竟突然给人一种诱人的温和,他还特地换下了病号服,故意站得懒散了些。
“你最近太拼了,老板。”说完他就安静地就走了,没有逗留。
似乎只是路过来施舍给他一点儿小小的关心,连刚才的对视都没有温度,谢景轩却很开心。
因为这次的李原是专门从医院跑回来的。
他的鞋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连手上的留置针都还没取。这人病得太重了,已经到了不得不住院治疗的地步。
而这个如今连走路都喘的人,是为了他而来的。
谢景轩几乎是撞开座椅冲了出去。
他完全顾不了心疼了,追出去按住他,这人轻飘飘地要倒下。
他身体上炽热的温度提示着这人正在急剧溃败的生命,气息奄奄,人命危浅,谢景轩却狠心亲了下去。
他忍不住了,更怕没机会了。
李原踉跄着向后倒去,倒在谢景轩的手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谢总:我不需要爱,只要把他拽出痛苦就好~
然后头痛了时:李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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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