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跟周家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予华的眼神在花满蹊与周与暮之间来回穿梭,“为什么?”
周与暮放下一枚棋子,“修仙宗门请城隍做客,都是维护一方安宁的,一个在阳,一个在阴,并没有什么不妥。”
向来沉默的巫遂突然开口,“你应该去。”他顿了顿,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周望云可以告诉你。”
“周望云是谁?”他们说话自己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花满蹊同样面露疑虑。
“周望云是我祖姑母。也是如今周氏的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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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顾名思义是一片大泽,在瑶水上游地区。山南水北谓之阳,瑶水之阳,则为瑶阳。云梦泽是瑶水的发源地。
周与暮介绍说此时的云梦泽近7000平方公里,是靖州治下第一大城市,从历史、文化与经济来说,原本可以与瑶阳竞争省会,无奈水域面积过大,不方便经济继续发展,无奈败北。
“上古时期,云梦泽超过两万平方公里,是清宁域最繁华的地方,可惜沧海桑田,云梦泽的辉煌也只在九州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周与暮罕见地情绪外露。
“你们将祖地治理成这样,也好意思怀念上古?”花满蹊依旧是无情嘲讽。即便是冷冰冰的讽刺,周与暮并不在意,轻声细语地附和她,“妖族自然蒸蒸日上。”
予华听巫遂说过,青阳君姬妙微是周氏和花满蹊共同的祖先,所以云梦泽也能算花满蹊的祖地。
不知道花满蹊是妖族中的哪一类,狐狸?老虎?狼?蛇?
“云梦泽最美的时候当然在夏季,其实我倒觉得秋冬的云梦泽也别有一番风味。”
予华抬眼望去,大泽一片朦胧雾气,虽是薄雾,但十米以外依然看不清。荷叶枯黄,在时来的凉风中簌簌作响。最妙的是疏疏落落的茎干,直的、折的,相互交错、穿插,在水面上形成清瘦□□的骨架,它们与水中的倒影呼应,构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她想起自己在瑶阳博物馆看过的国画,当时觉得作者是胡乱画一通,现在想来,原来是写实。她决定回去就给那位作者的魂魄贡献一点香火,弥补自己的妄言自大。
花满蹊白了周与暮一眼,这人可真装,反击道:“枯萎衰败有什么好,我就喜欢生机勃勃,花叶繁茂的样子。”
周与暮轻笑笑,带着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柔和地说:“那明年夏天请你来看满泽花叶好不好。”
“谁稀罕你请!”花满蹊退后一步,同予华并排走,挽住她的胳膊,“我祖青阳君故里,我们想来便来!”
周与暮不再与她争辩,摆手招来一叶扁舟,伸手去扶花满蹊上船,花满蹊无视他的动作,自顾自跃身上船。轮到予华时,她看着“请”的手势,想到前段时间花满蹊那一桌子莲蓬,忽然明白了什么。
船只行了约莫半个小时,也不知是否到了大泽中央,这里的雾气更浓,一片奶白色,两人面对面站着,甚至看不清楚对方的眉眼。周与暮一挥手,雾气像是一片窗帘,缓缓掀开,她站在周与暮身后,探头看去,里面雾气朦胧,一道高耸宏伟的城门就藏在雾后,静静伫立在水面上。
看来薄雾是自然现象,这片浓雾是周氏的保护阵法,用来隐蔽宅邸。
城门上写着“草木葳蕤”四个大字,正门大开,从中延伸出一条宽大的长廊。长廊是一整块羊脂白玉,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的四季花卉栩栩如生,她驻足轻嗅,还能闻到对应花卉的味道。
水下五彩斑斓的锦鲤喜欢跃过长廊到另一端,倒像是跃龙门。
这就是世家?予华垂眸,隐藏起自己的震惊。
真正走进去予华才发现精致恢宏的宫殿中只有几个看管人员,见到他们会上前问好。
围绕宫殿的,是许多竹、木建筑,造型各异,最让她啧啧称奇的是,城门之后,每家每户都遍植草木,似乎世界上所有植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周与暮带她们走过正殿,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前,“正殿是当初云梦泽主君、少君处理公事所用,后来云梦泽出了变故,宫殿群也只剩下了正殿,现在很少用了,我们直接去祖姑母的宅邸。”
“太祖姑母说请贵客前往明堂。”木门打开,是一个劲装打扮的小男孩,他歪头看了两眼陌生来客,扬起小脑袋,笑嘻嘻对周与暮说:“二叔,你给我带瑶阳特产没?”
周与暮揉揉侄儿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说:“我先办事。”
“明堂是我族供奉祖先灵位的所在。”周与暮一边走一边解释。
听到“明堂”二字花满蹊面色逐渐庄严肃穆。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予华满腹疑虑,按理说明堂类似于太庙的地方,都管理严格,看重血缘,自己这个外人也被允许去明堂上香?
周氏明堂的建筑风格与正殿相似,只是植被更加茂盛。
在明堂附近许多栗树、桂树,尽管是寒冬,这里的桂花依旧盛放。还可有一棵她叫不出名字的树,种在最显眼的位置,叶如凤尾,常青不落。门口两株硕大的松柏,四五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住。在明堂前,种类一片萱草,回廊上摆满了兰花。
“那是椿树,阳间仅此一棵,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花满蹊见她好奇,悄声解释,“你看到的明堂植物,都是重新栽种的。始祖姬源时代的草木在两千年后被邪修毁掉,青阳君重建云梦泽,千年过去,又毁在人间帝王手中,现在这些,早就不复当初盛况。下次我带你去妖界,让你看看真正的椿萱并茂,兰桂齐芳。”
明堂正门大开,一身正装的女子走了出来,面上带着爽朗的笑,眉眼之中尽显亲和,“我是周同春,欢迎二位贵客能来云梦泽做客。”她侧身对周与暮说:“招呼好客人,我还有个会议要主持,先走了。”
她脑后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左手翠色的镯子随她的行动摇晃,剪裁利落的西装包裹着高挑纤细的身体。
花满蹊望着周同春的背影,半晌转身道:“原来这就是你们下一代族长,确实不错。”
跨过及膝的门槛,予华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撼,殿内墙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画像和牌位,殿堂空中漂浮了数以万计的金色光点。
正中间三个金色流光的排位最大。对应的画像差不多真人大小,进入明堂的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眼底。
正对大门的牌位用古朴修长的篆书写了两排字,“天地神位”“草木神位”,背后的画像是个女子,画像线条粗犷,却能准确画出女子的神韵。她面容可亲,眼神柔和,与她对视,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像是一粒种子被大地包裹,又像一朵野花,在山风中摇曳,自由而宁静。
左边是姬源的牌位,画上的女子笑意明显,左手搭在长剑上,腕间一双纤细宽大的镯子。两幅画的创作年代应该差不多,画布是树皮,画笔是煤条,画风重写意,寥寥几笔构勒出画中人的神态。
右边的牌位名字予华比较熟悉,“青阳君妙微神位”。画中的女子明媚动人,长眉入鬓,双手各持一柄长剑,迎风而立,衣袂翻飞,腰间繁复的玉佩在风中叮铃作响。这副画像细腻写实,足以感受到做画之人的用心,女子衣裙、长剑、玉佩之上的花纹清晰可见,甚至她额间的芙蓉花钿每一片花瓣都有所不同,栩栩如生。她的左手也是一对的镯子,一只是流光溢彩的霞色,另一只是浓淡相间的叶色。
她驻足细看,姬妙微的长剑样式正是前两幅画像中女子的剑。可她之后,为什么其他人也只有一把剑了。予华摇摇头,这是别人家族内部事,她不应该想太多。
但是姬妙微衣袍上的图案她是真见过,脑海中有一个影子,却怎么也抓不到。
手臂传来一阵痛,她顺着看过去,是花满蹊眼睛放光,几乎成了星星眼,在难掩激动下又不想让周与暮看到她失态才不由得抓痛了自己的手。不用想,她肯定是看到姬妙微的画像激动。
花满蹊很快放开手,刺眼的青光闪过,她手中出现了六根上好的沉香,她分给予华三根,迫不及待拉着她走到姬妙微的牌位前上香。予华看向周与暮,他并没阻止,反而鼓励地朝她笑笑。
在弯腰插香的瞬间,她听到花满蹊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君与天无极,长乐未央”。予华没有说,她以极其恭敬虔诚的态度上香鞠躬,随后看到烟似乎有灵性一般,萦绕在她们头顶。
花满蹊抬头看着姬妙微的画像,不由自主地伸手,隔着轻盈的烟雾,虚碰了她的衣摆。她闭了闭眼,情绪也冷静下来,指着周与暮控诉道:“我来人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祭祀我君,没想到被他拦了下来!”她冷呵道,“都是青阳君的后嗣,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们来参拜祭祀!我可不信,天族来了也是这般待遇。”
予华悄声问她,“他们是人族,都有画像,天族和妖族应该也有吧?”
“他们仗着自己是嫡系,把原版带走了,我们的都是复制品,哪里能展现我君一丝神韵呢!”花满蹊嘟囔道,活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与往常气定神闲的模样千差万别。予华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云梦泽招妖族了,按照花满蹊的狂热程度,其他妖族指不定会作出什么。
周与暮依旧气定神闲,刚准备开口,侧门打开,走进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她拄着木头拐杖,年事已高却步伐坚定,周与暮忙去扶她。
予华很快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当今周氏族长,周望云。其实按照正常历史发展轨迹,她应该被叫做姬望云。
“画像都是其次,只要心怀善念,在哪里祭祀青阳君都是一样。”周望云笑着开口。她看起来跟普通的邻家奶奶一样,和蔼,温暖。
花满蹊挑眉,似笑非笑,“哦,既然如此,我愿用妖界所有珍宝换我君神像。”
周望云依旧笑笑,“我们哪里能夺人所爱。”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