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老子跟赵将军出生入死多年,他家人早就死绝了老子会不知道?你是哪来的骗子?竟敢跟赵将军攀亲戚?”
胡宽回过神来破口大骂,拔刀便要去砍。
萧忌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敛起笑容。
“冷静,我们在别国地盘上。”
胡宽吱哇乱叫:“???”
赵承瑾以手支额,懒散地倚在了雕花轩窗上望着这俩人,哪里有半分君臣的样子?到底是漠北苦寒之地养出来的泥腿子,全然一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带着猴子猴孙的模样,非常之没型没款。
她面上仍带着盈盈的笑意,丝毫不减,而雕窗下已布满了护国玄甲军。
“信不信全在二位,攀上赵执彦的亲戚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哦对,大概可以离间一下北疆王的君臣关系,让北疆王阁下多出一颗疑心。”
赵承瑾揶揄道,面上笑意里已染上几分嘲讽。
“今日贸然前来拜见北疆王,既是公务,也是私心,我这哥哥是个死心不改的傻子,我倒要看看他一心追随的主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我那傻哥哥眼光真不怎样,追随漠北匪帮喝西北风可没前途。”
萧忌面上笑意加深,从牙缝里蹦出:
“胡宽,刀给我。”
胡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忍着脚疼嘶声道。
“大王,我们在别国地盘上。”
赵承瑾:“……”
这俩漠北来的乡巴佬,把谈判当游戏呢!
赵承瑾作为资深谋士,为主上排除隐患,制定宏图是她的分内之事。面对亲自前来的邻邦主君,不知是敌是友。
因此,她此刻的角色更倾向于使臣,除了要试探虚实,更要在明枪暗箭中维护歆国的利益。
赵承瑾面色僵硬了一瞬,即刻重新戴上那张人畜无害的假面:
“二位千里迢迢来我歆国,只是为了踢馆?”
“也许吧。”
赵承瑾:“……”
眼见少女那玉狐一样的笑脸快绷不住了,萧忌才心满意足地继续道:
“可惜可惜,老赵被我扔在了老家,小美人儿,若想要认亲,跟本王回漠北可好?”
胡宽继续捂脸,自家主上若不是个女子,这登徒子的欠样怕是早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了。
萧忌此人,向来随心所欲,在漠北蛮荒之地称孤道寡,也改不了平生喜爱美人的尿性。凡是长得好看的,通通被此人连坑带拐地收进了珲都大营。
胡宽眼见主君身边美人如云,常错以为自己也是被主上看中的“美人”之一。
而萧忌偶遇此人期盼的炯炯目光时,那颗黑心里倒多出了几分不忍心。
她一脸牙酸的表情,打呵呵道:“你面相好。”
胡宽:“……”
而最近,自家黑心烂肺的主上终于马失前蹄,将那梁国大将军周浔拐来两次,终究是没能留住。
到底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可强求。
眼见这歆国少女笑眼快弯不下去了,胡宽暗叹,这一次,自家主上又要痛失美人了。
饶是赵承瑾多年谋划,城府颇深,也终究抵不过市井流氓的路数。撕开那张假面,皮下的赵承瑾也只是个十**模样的少女。
“北疆王阁下当真不同凡响,难以常理揣度。”
她甫一起身,长袖中银丝一勾,那把镶在房梁上的折扇便落进了自己手中,而那中看不中用的幕篱轻飘飘的犹如一朵花瓣落下。
萧忌眼疾手快,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它。
“小美人儿,本王求贤若渴可是真心,切莫当作驴肝肺。”
“是不是驴肝肺,自然不能任由北疆王巧舌如簧说了算。来我大歆遂州做客,主人家的礼节不可荒废。”
赵承瑾手中微动,吉光片羽间,那折扇便扫过窗纱,整整齐齐断裂的窗纱飘飘扬扬朝窗下落去,而片刻不留神,那人手中扇拂过的痕迹已悄然无踪,散乱的发丝瞬间束起。
雅间外的廊梯上骤然响起了无数脚步声。
折扇微微摇动着,赵承瑾笑眼如弯月,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假面书生。
“歆国已如江上浮萍,若再伤人主君,可真要浮萍入江海,行路不可追了。”
萧忌拦住了想要砍人的胡宽,面上悠然丝毫未变。
“若北疆王阁下肯将来意坦然相告,小女子是万般不敢唐突的。”
“小美人儿,若非生逢乱世,各有所求,你我说不定还能坐下喝一杯。可惜了,你虽对得上本王的胃口,但本王此番却是为了你的主上而来。”
三言两语间,护国玄甲军已重进了楼上雅间,将出入口堵塞得水泄不通。
无数出鞘的刀剑明晃晃的,大有要将那被围困在中间的人给片了的架势。
赵承瑾眉间微挑,然最终不动声色,继续下令道:
“扰乱滋事的奸商藏身在此,压下去等候王上发落。”
摇身一变“奸商”的萧忌,嘴角微微提起,心想这小姑娘是要下黑手了。
玄甲军纷纷上前,就在萧忌快要摁压不住打算不管不顾杀出去的胡宽时,一个传令兵的声音由远及近。
“王上有口谕,请北疆王赴宴。”
明晃晃的刀剑纷纷入鞘。
赵承瑾眯起了眼睛,喉间似乎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哼。
眼见着上一刻还在听候自己调遣的护国玄甲军,此刻便被一纸诏书悉数召回,赵承瑾神色变化几不可察。
萧忌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道:
“天姿倾城色,奈何男儿装。”
转瞬间从刀剑相向到以礼相待,胡宽愣头愣脑尚未从刀光剑影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游魂似的跟着萧忌登上了马车。
“大王,这?你给他们灌了什么**汤?”
“要有那本事,本王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心思吗?”
萧忌登上马车后,似乎有些累,以手支额,打算趁这片刻路程小憩一会儿。
胡宽想不出所以然,突然问道:
“大王你不是说过歆国大小事务多数由歆王麾下谋士决断,那小姑娘已经差不多是个丞相了?”
“年少有为,比你我有出息。”
萧忌眼皮没有掀起半分。
胡宽默默腹诽,您都称王称霸了,还能没出息?
“可那歆王为什么要来横叉一杠?他俩不是一伙的吗?”
“自古最难相与的便是君臣……”
胡宽终于察觉出了些什么。
“大王你真没有动什么手脚?”
萧忌一指竖于唇边,作“嘘”声,装神弄鬼,神秘莫测。
“那这歆王叫我们去干嘛?”
面对十万个为什么,萧忌想,这小憩是小憩不成了,没好气道:
“吃饭。”
胡宽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家主上在嘲讽自己。
“大王,那你说那小丫头真的是赵将军的妹妹吗?”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亲娘又能怎样?”
萧忌信口打发了他。
终于,安静了半晌,那厮粗重的嗓音再度响起:
“不一样,至亲的人是不一样的。”
萧忌睁开了眼睛,还想再听听是怎么个“不一样”,那厮却闭了口。
萧忌突然想起,当年带军杀进珲都时,第一个掀翻的场子便是刑场。
而她顺手救下的差点成了刀下鬼的人,便是呼延阔,如今的胡宽。
游牧民族生孩子,跟下崽子一样,一窝一窝的,曾令萧忌大开眼界,原来一个人的兄弟姐妹能有这么多。
而那倒霉蛋胡阔便是从前反抗浑邪王,为了掩护兄弟姐妹而被推上了断头台。
萧忌后来常听这人嘴里叽里咕噜“至亲至爱”之类的。
她儿时性情古怪,是个不讨人喜爱的孩子,没享受过什么亲情疼爱。离乡多年,与哥哥相依为命,被亲哥当骡子使唤,当猴子耍,那倒霉亲哥也是个短命鬼,自然也没有多得到几分关爱呵护。
自是无法理解胡宽那欢欢喜喜一大家子的喜怒悲欢。
至亲至爱。
萧忌想,那可以是她救下胡宽的理由,却不可能成为一颗王心里多余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