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走廊行至拐角,尚未踏入,一阵喧闹声便先传了出来。
“所以说~这里挂上华丽的卷轴和风铃才更有情调嘛!再摆上酒柜,美酒与风雅,缺一不可呀!”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说道。
“情调?反对!”另一个声音大声嚷嚷起来,“这里放置账本柜和票据盒才对!方便主随时处理事务!还有你,兼先生!把你那些占地方的刀装具和羽织收一收!”
“哈?我这可是为了随时能展现出华丽又强大的姿态!”第三个声音理直气壮,“再说了,这里空着也是空着!”
巴形抱着审神者又往前走了几步,让她能看清屋内的情形。
一位身着黑色纹金和服的高挑身影背对着他们,深沉得近乎黑的长发及腰,随着他叉腰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博多真是死脑筋呢~”那个高挑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比女子还要明艳几分的脸,眼角点缀着妩媚的红。他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
那个被称作博多的小少年带着红眼镜的眼里被厚脸皮的两人气出了水光,和药研如出一辙的短裤下纤细的腿恼怒地跺了几下:“次郎先生和兼先生才是太任性了!”
被点到名的黑发青年,“兼先生”抱着臂,一脸不满:“喂喂,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趁着几人还没发现自己,审神者拍了拍巴形薙刀的肩膀,让他将自己放下。双脚重新踏实地面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定。
就在这时,那个戴眼镜的小少年眼尖,一眼瞥见了两人。他立刻像看到了救星,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嗖”地一下扑了过来,投入审神者怀中。
——却在半途被巴形不动声色地伸臂拦下,隔在一步之外。
“主、啊!”他一头栽在巴形的手臂上,不甘心地暗暗咬了一口那手臂,然后仰起脸,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抽抽噎噎地开始告状,“您来了!次郎先生和兼先生他们、他们欺负我!还说要把我的账本都扔出去!呜呜……”
他一边哭诉着擦眼泪,一边用手挡着,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另外两位的反应。
“等等!我可没说过要扔你账本!”和泉守兼定抱着臂走过来,有些不满地反驳,随即朝审神者爽朗一笑,“哟主,今天看起来状况不错!”
“小博多真是会告状呢,我们只是在讨论如何让主待得更舒适呀~”次郎太刀潇洒地甩了甩和服的袖子,笑眯眯地弯腰接近,一股清冽的酒香和脂粉气随之扑面而来,却不惹人厌烦,“广间里不放酒柜的话,万一主想喝酒了怎么办?主,对吧?”他眨眨眼,带着几分狡黠。
“分明是想在天守阁里开酒鬼大会啦!”
“能放酒柜的话,那为什么不放一排刀架?把所有的本体放上去才更帅气吧!”和泉守兼定有心逗他,继续顺着话刺激他。
“反对!想都别想!”博多简直气的跳脚了。
巴形默默向前,伸手将吵闹着的三人挤过来的身体推远了一些:“别吵吵闹闹地围过来,布置的事情之后再说。”然后俯身介绍几人,“主,这是博多藤四郎、次郎太刀、和泉守兼定。”
“巴形好严肃啊~”次郎太刀拖长了语调抱怨,但还是配合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是,我们又不是敌人。”和泉守兼定小声嘀咕了一句。
被拦在一旁的博多藤四郎则眼巴巴地望着审神者,小声补充:“我们只是想帮上主的忙……”
被护在身后的审神者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那份因陌生而生的紧张感,反而被他们直白的抱怨冲淡了些。
审神者将巴形阻拦的手臂按下,朝他宽慰一笑,又转向三人,温言感谢:“谢谢你们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关于如何布置,如果大家愿意,晚些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好吗?”
博多用力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次郎太刀妩媚一笑,爽快应道:“当然愿意~”就连抱着臂的和泉守兼定也“嗯”了一声,别开了视线。
“主,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看看!”博多藤四郎立刻恢复了精神,急切地拉住审神者的衣袖,引着她往天守阁的庭院里走。次郎与兼定自然而然地一左一右,簇拥着她步入其中。
甫一踏入庭院,审神者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这里显然正在经历一场改造,虽因堆放着石材、木材与各类工具而显得有些凌乱,但原有的雅致格局依旧可辨。
广间里榻榻米和家具都被搬走,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的房间。好在廊下还算整洁,被特意留着给付丧神们干活累了休息。此时或许是休息时间,只有他们几人的身影。
审神者被引至廊边坐下,刚松一口气,博多抱着一本砖头似的书小跑过来:
“对了,主,请您看看这个!大家整理了好久,无论如何都想让您看看。”
她接过,沉重的重量让她险些没拿稳,巴形及时伸手在下扶着,让她能顺畅地放在身前。她轻轻抚上书册的封面,翻开,一页页相片就此展现在她眼前,这是一本沉甸甸的相册。
一张。照片里的自己,在某个摆着刀架的广间与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并肩而立,三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加州清光正亲昵地凑近她耳边说着什么,而她笑得眉眼弯弯。
“哦!这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这张照片好像是在手合场?”
和泉守兼定抱着臂,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立刻带着点不服气的语气插话:“哼,清光那家伙,肯定又在跟主撒娇,说什么‘主,我今天很可爱吧!’之类的话。”他模仿着加州清光那略带甜腻的腔调,惟妙惟肖,惹得次郎太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博多藤四郎小手指着照片边缘,肘了和泉守兼定一下:“不止哦不止哦!兼先生你仔细看,这里不是拍到了一点蓝色的羽织吗?这说明你当时也在场嘛!”
和泉守兼定一愣,凑近仔细一看,脸上瞬间有些不自在,他强作镇定轻咳一声,“咳!想起来了,那天是被他们硬拉去当手合的裁判!真是的,这种无聊的差事……”
审神者翻过去一页。下一章照片中自己正在为带着类似狐耳的付丧神整理额前乱发,而高大的付丧神闭着眼温顺弯腰配合。
“哦呀,这不是小狐丸嘛!”次郎掩唇轻笑,“一定是在说着什么毛容易打结的借口,其实是只家养狐狸嘛!”
下一张是在田间,审神者挽着裤脚,脸上沾着泥点,和前前后后的付丧神们一起,对着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身后是一片绿油油的秧苗。
“这是在插秧的时候!”
“看!这旁边不是大俱利伽罗吗!居然黑着脸……”博多指着这张照片的角落。
“他什么时候不黑着脸?”次郎哈哈一笑,其他几人也是憋着笑。
审神者被他们感染得笑起来,手上又翻了一页。和泉守兼定突然红着脸按住:“这张就别看了!”
“狡猾!”次郎立马将他挤开,被挡住的照片露了出来。
只见画面上他正别扭地让审神者帮系护甲,脸上别扭耳尖通红。
博多捂着嘴憋笑,立刻揭短:“我知道我知道!当时我们一起出阵!兼先生之后同手同脚走路撞到门柱了!”
“啊!好了好了,下一张!”
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她与小豆长光和另一带着眼罩的付丧神在厨房研究新点心时被拍下的、沾着面粉的侧脸;有她靠在某位付丧神肩上于廊下小憩的宁静午后;有短刀少年们簇拥着她的合影。
每一张照片里,她的笑容,付丧神们与她互动时自然流露的亲昵与信赖……这些都是过去的她在此处生活、付以情感的铁证。
照片旁甚至有着笔迹标注着日期和名字,那正是她自己的字迹。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两张所有人在樱花树下的大合照。她站在最中央,被密密麻麻的付丧神们簇拥在中间。每个人都笑着。阳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明亮而温暖。
“哦哦,是这一张!那天可真是热闹非凡啊!大家为了站位可是闹腾了好久!”
前排的少年像小鸟般熙熙攘攘挤着蹲在她身前,她知道的乱藤四郎,正伸出手俏皮地比着V字,也有几位藤四郎高举着手臂,元气十足地喊着什么,水蓝色的青年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温柔地搭在弟弟们肩上,姿态温文尔雅。还有小老虎们、小狐狸、一团灰黑的不明生物等等毛茸茸的脑袋也凑在镜头里。
身后粉发带眼镜的青年正对镜头比着奇怪的手势,一旁绿发半遮面的青年笑弯了眼。金色盔甲的紫长发青年与大敞衣襟的黑黄短发青年并肩站着。
次郎太刀和相似脸孔的另一人这些高大的身影站在最后。小狐丸那头狐耳一般的头发依旧醒目,穿着类似神官服的青年手持神串,含笑而立。身侧黑白长发青年合掌垂眸,佛珠缠绕在手上。一旁另有一姿态优雅的青年,深蓝狩衣飘扬,新月般的眼眸含着温和的笑意。
“当时相机就要定格的时候,”巴形的手指指向紧挨着的下一张照片。画面中,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正从樱花树上倒挂下来,白发与袖摆垂落遮住了面目,“鹤丸突然从樱花树上倒挂下来,把您吓了一跳。”
所以,在这第二张照片定格的那一刻,数只手臂从不同方向伸来。带着眼罩的青年与灰短发的紫服青年一左一右,两人的手也几乎同时从另一侧抬起扶向她。少年们举起的手势变成了回望捂嘴的惊呼,笑弯的眼惊讶地睁圆,后排高大的身影们下意识前倾了身体。
只有那位罪魁祸首,倒挂的鹤丸,在满画面的惊愕与慌乱中,笑得无比开心,白发在风中肆意飞扬。
这个意外的瞬间,反而让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真实生动。
相纸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留下被无数次温柔摩挲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一一抚过画面中众人的面目,即使来不及知晓他们的名字,相貌却在苏醒之后或多或少的留下了印象。只有……
她的手指在两张从未见过的面孔上停留。一振是身着深色军装的银发小少年,背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大太刀;另一振则是穿着优雅,气质干净温柔的金发少年。
“这是?我好像没有见过。”她轻声问。
在她身后,几人笑容一滞,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巴形薙刀适时上前,语气依旧平稳得没有半点异常,“是萤丸和物吉贞宗。”
“萤丸他、不常出现在人群里,一直未碰面的话大约是巧合吧。”他略微停顿,手指转向那位的温柔少年。
“物吉贞宗则是任务在身,尚未归来。”
审神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与此同时的庭院里,山姥切国广正小心翼翼地为那株新移栽的树苗培土。山姥切长义的身影出现在廊下,步伐比平时更显急促。
“我收到了你的申请,我没看错的话你想要去修行?山姥切国广?”长义走到他身后。
山姥切国广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中最后一捧土轻轻压实。他的声音从微垂的白布下传来,平静无波:“是。”
长义的目光扫过那株不起眼的植物,最终落在国广身上:“作为我的仿制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吗?”
“力量或许足够,”山姥切国广终于抬起头,沾着泥渍的白布让他看起来略显狼狈,但那双抬起的眼眸中,却有什么东西沉淀着,“但意义还不够。”
“意义?”长义挑眉,“我们是付丧神,是历史的守护者。我们的‘意义’早已由职责定义。”
“那么,山姥切长义,”山姥切国广第一次在对话中直呼其名,这让长义一怔,“你存在的意义,仅仅止于时政赋予的‘工作’吗?”
他缓缓站起身,与长义平视,“当没有命令,没有文书,没有需要你纠正的‘仿品’时,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在此之外,你是谁?”
一连串的诘问让长义抿紧了唇,反驳的言语还未出口,山姥切国广却已了然地俯身,手指怜惜地触碰着那株新苗柔嫩的叶。
“修行的决定不是我一时的冲动,以前她在这里栽下一株花树,我在这见证着花开花落。”
“主人那时说,这是一株在她那边很特别的树,直到花开我才懂得,这树上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
“主人对我说,所有名花最初都是野生的拙物,直到被人类强行赋予意义。就像我,被赋予了‘仿品’之名。”
“她说,名字和定义,是别人给的枷锁。但在培植这树时我才渐渐懂得,树能扎根多深,开出怎样的花,却取决于自身。”
长义蹙眉,这些话让他有些不快。“所以?”他的声音冷了下去,“你被这番漂亮话打动了?”
山姥切国广没有顺着长义的话,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花的价值,不在于它未来会被冠以何种‘名花’的称号,而在于它如何吸收阳光、雨露,如何扎根,最终开出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花。”
“所以我早就决定要去修行,想去找到那个答案。不是‘山姥切国广’的答案,是‘我’的答案。”
庭院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长义环视这满院子苍翠的树,相似的树干和枝叶告诉他这些无疑就是那棵让山姥切国广下定决心的树培植而来。它们共享着同一个起源,却最终各自伸展出绝不重复的姿态,又将会开出独一无二的花。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真是大胆的言论。”
“既然你已找到方向,那就去吧。”长义最终面色冷淡地说道。
极化修行?听起来像是对自身“不完整”的承认。而他,山姥切长义,他是“本歌”,生来即是完美无缺的存在。他服务于宏大的时之政府,他存在的意义由使命定义,清晰、明确。
他为什么需要改变?
这时候就要复习一下长义的送别语音了!
长义:软弱的刀需要去修行。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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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合影、消失之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