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解码 第1章 第 1 章：蛰伏于镜屋的怪物

“嗡——！！”

耳畔的蜂鸣被拉成尖锐又持久的爆音，被拽回现实的感觉就像一瞬间从几万米的高空摔进地心，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不适的反应，受试者就被迫睁开双眼，戴在头部的仪器不断发出滴滴的警示音，直到那东西被人双手取下，简想今天才第一次看到房间内的陈设。

“哈…哈……哈——”

从天花板、墙壁到地板全都采用了细碎的玻璃建材，大小各异，凹凸有别的镜子折射出千百种独一无二的映像，以至于光是踏足，便能令人置身于陆离荒诞的奇异景色之中。

但此刻无论哪一面镜子里折射出的简想，那喘着粗气的狼狈模样如同即将溺毙的旱鸭子，更别提遍布全身的电极片和死死将她四肢焊住的座椅…

啊——啊……糟透了！

简想歪头看向镜面另一头的自己，一面大口大口地呼吸一面翘起嘴角，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用口型向镜头另一侧的那些人传达着什么——

刚才的模拟里面，你们又是一无所获吧？

她低着头，肩膀随着笑声的幅度抽动，像是被悬挂拖拽的尸体，只有脸上的笑意是直白地指向将她置于这种环境的掌控者。

“共两千四百七十八次记忆模拟，依旧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吗？”

记忆模拟，即通过手术、药物和仪器干涉强行让实验对象堕入自身的回忆，重演相关的场景并观测受试者在模拟环境中做出的选择，从而找出被深埋在大脑深处，连当事人都无法察觉的关键信息。

名为莉薇娅的女人带着部下们透过监视器得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在该重点人物被羁押并送到这座设施后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年时间，可无论是眼下正在对她进行的回溯措施，还是相关组织的审讯盘问，都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编号613，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编号613？！”

正在确认生物指标的白大褂按部就班地照例询问，然后无视她的惨状继续实验流程，即便深知刚才的模拟对这个十六岁少女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而恐怕接下来获得的数据也不会动摇现状。

【白箱】是针对在社会化过程中产生严重问题的特殊青少年而设立的全封闭研究设施，上到罹患罕见疾病的珍贵样本，下到某方面具备超然才能以至于用其越过法律界限的少年犯，都在这里接受教育和管束。

在这个生物技术和神经网络发展都日新月异的时代，动荡和变革无时无刻在各个地区和国家上演，而年轻血液作为映出社会未来的一面镜子，呈现出了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形态。

这座设施更如同将这一现象彻底浓缩的万花筒，自从被那个女人丢到这里来开始，简想就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即便是在这个堆满了“异质物”的密闭箱子里，她也是那个被摘出来特别对待的“怪物”。

在监控室里观察着少女一举一动的女人终于上前一步，俯身凑近话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且友善。

“你现在已经相当适应记忆模拟带来的副作用了，简想。”

听到广播里那熟悉的声音，像条死鱼一样耷拉着的某人才勉强打起精神望向监视器。

“无需你提醒，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你们已经把我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被现在正和自己交涉的家伙丢进【白箱】之后，简想每三天就要进到这间满是镜面的房间里接上仪器进行记忆模拟，为的只是挖出任何与她的养父有关的线索。

“……我们本来是有更好的人选的，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

“从现实角度考虑，我理解你当时做出的选择。”

“你也很想救她的吧？毕竟明婳女士生前是你唯一亲近的人。”

“但你选择了让她死于非命，即便是在记忆模拟里能再一次做出选择，你也一次都没有让她活下来。”

“倘若让你的养父知道，最重视的养女间接杀死了敬重的生母，你能想象他得知这些的心情吗？”

“…如果明婳女士还活着，我们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你进行审讯和盘问了。”

“你杀死了世上唯一还可能知道Dr·明序去向的人，为了找到他，我们只能翻遍你的记忆和潜意识，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

“够了！！！”

简想大声打断了这已经听腻烦的劝说台词，她素来最厌恶有人拿着光明正大的借口挡在**和私心之上，更别提和她那混账老爹有关。

“那些事情想说多少遍，想怎么说，都是你的自由，我利用了她的死也是事实，但也别指望能从我身上挖出更多消息。”

这些人不惜这样做也要问出明序下落的原因，作为尚且在世并和他一起生活最久的人，简想隐约猜得出大概——而这多半也是那个男人不告而别人间蒸发的理由。

“关于你们口中的Dr.明序，我完全不认识，我知道的明序只是个做饭难吃，成天哈哈大笑，还总喜欢对人说教的老男人而已。”

说完这些，简想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情，又像是耗尽力气一般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把眼下的处境迁怒于养父。

毕竟是那个一度被无聊的政治斗争坑害得一无所有的人，在各路猎犬闻着味道赶来想要独占他的研究之前逃走，完全是基本中的基本嘛…

短暂的静默过后，又将开始一轮新的模拟，也昭示着在这座冰冷的镜屋里，属于简想的煎熬还在继续。

监视器画面里的少女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毫无进展可言的问询对身负任务的探员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莉薇娅掐断麦克风的链接，带着部下快步走出房间。

“要是她继续保持缄默，记忆模拟也没有进展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部下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心底的疑云，试探性地向长官讨要一个答案，而听到这句话的莉薇娅当即停下了脚步，良久才像是泄了气一般给出回应。

“既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其人物本身又确实会造成不可预测的风险，这一类存在最后会是什么下场，你我不都清楚得很吗？”

尽管这样秉公办事的语气让人听来觉得可信，但莉薇娅明白，指派来的这几个部下最大的作用是监视自己。

按理说她作为和明序相识的熟人，本该回避这次调查，但上头竟然一反常态地让她来接手简想这个仅存的证人…还下达了决不能危及她人身安全的命令。

在明婳的葬礼结束后，简想就被带到了【白箱】，在这个半研究半监牢的设施里接受强制性的记忆回溯，还让她这个“相关人物”到场进行监督，恐怕除了严密监视需要重点关注的调查对象，同时也有着测试莉薇娅本人忠诚与否的考量。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其他手段，但那些对于一个孑然一身无所牵挂的人而言，几乎没有奏效的余地。

“假设简想真的对明序的去向没有头绪，那就的确和记忆回溯的结果相衬，可要是她的确隐瞒了什么即便这样也无法探查的重要情报，只能说明一件事…”

莉薇娅迟疑半晌，眸光里翻涌着纠缠不清的复杂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是个连脑内记忆和潜意识都能操控的…披着人皮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