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个朕 第74章 漩涡

王玄逸和秦申生面对面坐着，气氛总有几分尴尬，颠簸的马车让王玄逸有些头晕，她掀开帘子，朝外望着，车外夜色正浓，夏季的晚风吹得王玄逸脸上有些痒痒的。

为了伪装，王玄逸难得地换上了女儿家的装束，还花了大力气上了妆，看上去的确明丽。秦申生静静望着她的侧颜，不知过了多久，又把视线移开，咳了一声，开口：

“你知不知道悦贵妃娘娘的事？”

王玄逸“嗯”了一声：“知道。当时我就劝过皇上，不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可是皇上还是想趁着那次机会把宋安之找到……”

说着，王玄逸放下帘子，倚着靠背，闭目养神。

秦申生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道：“你掐掐内关穴那里，要好些。”

王玄逸睁眼，看秦申生一眼，点了点头，又阖上眼，低声道：“当年入宫的除了皇后娘娘、宸贵妃、悦贵妃，是不是还有胡轩的姐姐？”

“明妃娘娘是胡轩的姐姐，只不过皇兄登基不久后，她就被发现死在了御花园。”秦申生回道。

闻言，王玄逸笑了笑：“你也知道是谁干的吧，罢了，你知道多少？把这件事情说来我听听。”

听了王玄逸的话，秦申生哂笑了一声：“我又能知道多少，当时我还在开医馆呢。”

话罢，沉默许久，他继续道：“不过，我也旁敲侧击地从皇兄那里知道了一些。”

或许是舟车劳顿，秦申生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拨开夜色，朝王玄逸耳畔飘去。

胡轩的姐姐胡明熙比胡轩年长了七岁，胡轩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樊林密谋篡位，应樊林的要求，胡轩不顾父母的阻拦把胡明熙送进了王府。

表面上看是和樊林拉拢关系，实际上只是把自己的姐姐当做棋子送进去罢了。

樊林的篡位很成功，胡轩作为他身边的一大功臣被任命为丞相。虽然看上去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因为他的年轻，他手上的权力并不大，在朝中说话也没有太大的分量。

那时的胡轩自然明白樊林让他当丞相是把他架到火上去烤，自己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自然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

那个穿着丞相朝服，位列百官之首的少年，在别人眼里看来只是个傀儡罢了。

但是胡轩是有野心的，他不想当皇帝，却也想能够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行动受阻，尸位素餐。他知道樊林刚登基，是需要巩固皇位的，而至于从何下手，自然是那些前朝的臣子倒霉。

那些回乡路中离奇失踪的老官员，落在胡轩眼底，大抵只是些不听话的牲畜，该被宰被宰，该被埋被埋。

可当胡轩发现朝中全是樊林的心腹时，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当樊林借他的手处理掉了那些不听话的人，拿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自己，再然后就是唐黎了。

但胡轩已经骑虎难下，他依然是丞相，在朝廷大换血后，樊林开始和他像从前那样商量一些国家事务，胡轩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深夜和樊林密谋篡位的那段时间。他挑亮蜡烛，烛光摇曳间他依稀看见了殚精竭虑的他和樊林。

樊林成为皇帝后，却像他父亲那般紧紧地把权力攥在自己手中，成为了一个冷酷的独裁者。胡轩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出大乱子，可是樊林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从此，胡轩递交上去的奏折樊林都只是简单批阅一下便扔在一旁。胡轩知道樊林已经对他渐渐有了不满，却也锲而不舍，一本一本奏折呈上去，再一本一本收回来，看着樊林写的“已阅”二字百感交集。

胡轩逐渐对樊林失望了，偶尔和官员们提起皇上，他一时气不过甚至会说出大不敬之语。樊林消息很灵通，整个京城的呼吸都逃不过樊林的耳朵。

那天，樊林召胡轩进宫，胡轩不顾唐黎的阻拦，抱着必死的心态走进了养心殿，朝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樊林跪下行礼。

樊林睁眼，并未叫胡轩平身，而是丢给胡轩一个瓷瓶，瓷瓶骨碌碌转了几圈，停在了胡轩的手边。

胡轩认得那个东西，那是能够取人性命的毒药。他并未捡起瓷瓶，而是抬眸，轻笑道：“陛下是要杀了微臣么？”

樊林笑了笑：“仲磬说的是什么话，朕只是想，明妃也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去宫里陪她说说话吧。”

听清了樊林的话，胡轩不可置信地抬头，直视着樊林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朕是说，明妃想见你了。”樊林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冰冷得让胡轩几乎窒息。

胡轩捡起那个瓷瓶，起身，冷着脸看了樊林片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养心殿，樊林看着他的背影，唇边的笑意荡然无存。

当日晚，胡明熙坐在桌前，看着胡轩，方才用膳时，他也只吃了几口，胡明熙知道他有事想说，便遣散周围的宫女侍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姐弟两人。

胡轩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起身，对胡明熙道：“阿姐，我们出宫。我知道皇宫里有一条暗道，我已经备好了车船……我也通知好了爹娘，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说着，他再忍不下去，眼泪不住地往下落着。

胡明熙愣愣地看着胡轩的异样，伸出手去帮胡轩把泪擦去：“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出宫？”

胡轩哽咽着，袖中的瓷瓶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拽着一脸迷茫的阿姐从宫里的偏门离开，避过周遭的人，一路朝宫外跑着。

胡明熙在王府和后宫养尊处优，哪里跑得快？胡轩把她背起，在夜色中他的心跳和阿姐的心跳几乎融为一体。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当胡轩看到御花园时心底一喜。只要到了御花园的那条暗道，他和阿姐就能离开京城，去向一个不会再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可以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以去一个一望无垠的地方，可以逃离囚笼，重拾自由。

胡轩突然好后悔，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和樊林站在一起。

如果不是那会儿点了头，他也不会骑虎难下，一步一步走向如今这个看似无上荣宠却孤立无援的境地。

……孤立无援？

胡轩想起那个与他有着相同伤疤的人。他自私地把唐黎拉进这个漩涡，如今他却想着只身而退。

胡轩的内心动摇了很久。

如果自己失踪了，樊林肯定会把目标对准唐黎——唐黎知道胡轩和樊林已经有了隔阂，哪怕是自己失踪了，唐黎也会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樊林把自己处理掉了，凭唐黎的脾性，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樊林的对手，也会放手一搏。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轩看到了密道的入口。

他满心欢喜，把胡明熙放下来。

当胡明熙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寒光一闪，温热的鲜血喷在胡轩面上，胡轩睁大了双眼，惊慌失措。

一根箭从后背刺入了胡明熙的心脏，顷刻毙命。

胡轩咽了口唾沫，他猛地打开那个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尽数倒入嘴中，胡明熙栽入他的怀中，胡轩抱住还温热的姐姐，阖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夜色正浓，胡明熙在胡轩怀里慢慢地冰冷，可与胡轩料想的不同，他并没有死，相反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疲惫逐渐消散。

他睁开眼，太猛烈的悲痛却让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当他背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问道：“陛下是觉得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

樊林回道：“朕只是来御花园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仲磬你和你姐姐在叙旧呢。”

听了樊林的话，胡轩冷笑一声：“散心？散心需要带这么多侍卫吗？”

话罢，他摇摇晃晃起身，从怀里摸出匕首，猛地转身朝樊林刺去。

樊林挑了挑眉。

胡轩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他把匕首狠狠插进土里，才勉强支起上身，恶狠狠瞪着樊林。

樊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蹲下，伸出手，把胡轩黏在颊边的发丝拨开，像是在给自己的狗顺毛，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本应赏心悦目的图景在胡轩眼里却比地狱更让他恶寒。

樊林轻轻拍了拍胡轩的脸：“小孩子嘛，要听话。要是你顺着我说的话做，你姐姐现在还在宫里刺绣呢。”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胡轩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几乎快要倒下去，樊林看出了他的虚弱，把他朝自己这边拽了拽，胡轩被他扯过去，他感觉樊林亲昵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带着笑意道：“你在你姐姐宫里吃的东西里面被加了点东西，方才瓷瓶里的就是解药，可是你倒自己把解药都吃了。”

“要是那是解药，我怎么会这会儿毒发？”胡轩的声音很小，他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是你吃得太晚了。”樊林含笑，“我都说了，小孩子该听话。”

话罢，他扶着胡轩起身，胡轩用尽最后力气挣脱开，却脚下不稳，跌倒在了胡明熙的尸体上，他再也没了力气起身，阖上眼，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梦境。

樊林冷眼看了一阵，勾了勾手指，身旁的侍卫递上一个瓷瓶，樊林接过，上前，捏着胡轩的下颌，强迫他把瓷瓶里的药水吞下去。

胡轩没有力气反抗。

灌完药后，樊林观察着胡轩的状况，看他逐渐恢复了力气和意识，樊林朝背后的人吩咐道：“来人，送胡丞相回府。”

几个侍卫上前，却被胡轩推开——

“放开！！我自己能回去……”

可他被樊林拽住，他听见樊林带着略微的笑意：“小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会被杀的。”

第二日上朝时，胡轩朝樊林跪下，说他无能，自请辞去丞相职务，话音刚落，唐黎便不顾礼数大声阻止。

胡轩起身，冷冷地看了唐黎一眼——

“在下想做什么，还要得到唐将军允许不成？”

一时气结的唐黎并没有注意到，胡轩眼边有一滴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