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个朕 第117章 颤抖

深秋时节，桂香满怀。邓歆跟着宫女的脚步来到了常宁殿外，待门口候着的宫女进去通报后，方才听得殿内有人轻咳，传出悠悠一声“进来吧”。

邓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走进主殿。

殿内不知燃着什么香料，幽幽的香气浮动在身侧，邓歆一踏进便觉得心下安稳了不少。他抬眸，宸贵妃倚在靠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姐。”邓歆踌躇着，试探着唤了一声。

听见了邓歆的声音，宸贵妃这才掀起眼皮，瞅了一眼邓歆，半晌，冷哼一声：“这不是大忙人吗？怎的事务处理完了，终于想起来我了？”

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让邓歆略有些不舒服——他对于从前的事情记忆一直很模糊，而关于这位“阿姐”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他如今对宸贵妃的感情，可以估计为零。但是既然是要做戏，就得做全套，邓歆在心底叹了口气，勉强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阿姐可别开玩笑了。本来是想着多来跟阿姐见面的，但是从叛军手中逃脱后，我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没日没夜地在喝药，这段日子没来见阿姐，也是怕把病气渡给你。”

听到叛军二字，宸贵妃神色一动，沉默片刻，有些疲惫地招了招手：“罢了，过来坐吧。翠玲，给大人倒茶。”

“是。”翠玲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见宸贵妃缓和了态度，邓歆松了一口气，走到宸贵妃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坐下时，邓歆这才注意到殿内设了一个灵位，而灵牌上，似乎什么也没刻。

注意到了邓歆的异样，宸贵妃轻咳一声嗽：“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没什么。”邓歆忙收回目光，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对宸贵妃道，“这么多人在这，我有些不自在……要不我们去里屋吧？”

闻言，宸贵妃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看了邓歆一眼，她的目光让邓歆有些莫名的心虚，所幸，宸贵妃还是对身边的宫女摆了摆手，宫女们心领神会，离开时甚至合上了殿门。

见她们出去了，宸贵妃终于坐直身子，一扫脸上的倦意，看向邓歆，冷冷道：“现在她们都走了，你也不用说一些没用的话了，交代吧，你今日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

见宸贵妃态度转变得如此之迅速，邓歆被问得措手不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宫内四皇子和二公主失踪，我奉陛下之命追查，但苦寻几日依然无果。如今宫内熟知这两位小殿下的，也就只有阿姐您了。”

“呵。”听了邓歆说的话，宸贵妃冷笑一声，“先前也没见他这么重视慕云和慕鸢啊。”

“这……”邓歆沉默半晌，目前也不能确定宸贵妃到底与宋安之有无牵扯，他暂时不想把太多信息告诉给宸贵妃，只好揉了揉眉心，“毕竟两位小殿下还是皇室血脉。虽非陛下亲生，但——”

“——够了。”

邓歆话还未说完，就被宸贵妃冷声打断。

自知失言，邓歆匆忙闭上了嘴，没敢再说话，只能悄悄用余光观察宸贵妃，宸贵妃动了气，把衣角攥紧得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不知过了多久，宸贵妃才重新开口：

“本宫早就知道你是被那畜生派来的试探本宫口风的，你回去告诉他吧，本宫无可奉告！”

她用语之犀利让邓歆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听不懂么？本宫让你走。”见邓歆半晌没有动作，宸贵妃皱眉，略提高了声音。

无奈，邓歆只能起身，却还是不死心：“阿姐，我……”

“你再多说一句话，本宫从此往后便没有你这个弟弟。”宸贵妃堵住了邓歆的话，随后，冷笑几声，“当年把我送进王府，不就是把我当做人质吗？”

听到这句话，邓歆突然感觉心抽痛了一下，便明白了在宸贵妃这里是取不得什么进展了，只好叹了口气，低声道：“抱歉。”

宸贵妃并未回应，只是支着额角，阖上眼。

“阿姐，那我走了。你多保重身体，方才在殿外都听见你咳嗽的声音了。”邓歆无奈道。

宸贵妃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叹了一口气后，邓歆转身离开了。

当他走到门口，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抽泣。

邓歆回眸。

阳光从殿门的缝隙中落在宸贵妃脸上，照亮了她的面容，光亮被她密睫间的水珠反射得有几分刺眼。

她紧闭着眼，泪珠却锁不住。

邓歆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瞬却还是迈出了常宁殿。

“翠玲。”背后传来宸贵妃颤抖的声音，翠玲忙应声，回眸，却见宸贵妃泪流满面，她心下一惊，快步走入殿内。

邓歆与翠玲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不远处那个身影。

邓歆慢慢朝前走着，可不远处的樊林沉不住气，匆忙上前：“怎么样？”

“惨败。”邓歆摇了摇头。

闻言，樊林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宸贵妃她恨透了你，连带着我也不待见了。”邓歆耸了耸肩，对樊林道。

“烦死了，那些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怎么要轮到我收拾烂摊子。”樊林低声骂了一句，颇为不悦，邓歆瞧他气得不轻的模样，无奈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当时不是想当皇帝吗？现在好了吧。”

见邓歆还有闲心开玩笑，樊林的烦躁也消了一大半，只能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常宁殿，有些忧心：“她如此不愿意配合，接下来又该如何行事……”

邓歆沉默片刻，道：“还是像瑚绣说的那样，让樊双云去吧。如果樊双云也没能从她嘴巴里问出点什么，那只能下令封锁常宁殿，如果她真与宋安之有联系，封锁常宁殿后她不能取得药材，没法送给宋安之，那么慕云和慕鸢的病情加重，总会逼宋安之现身的。”

秋风微凉，樊林沉默地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忽而，一朵桂花落在邓歆掌心，邓歆抬眸，可仰起头的那一瞬，狂风大作，吹得枝头桂花飘摇，落英缤纷，簇簇桂花迷了邓歆的眼，花瓣拂过眉眼、鼻尖。

邓歆有恍然间的失神。

桂花落完，便是冬天了。

他轻咳一声，逼迫着自己收回思绪，转头看向樊林：“对了，我很奇怪，你为何不愿意让樊寻云去？他是宸贵妃的儿子，按理说，比我和樊双云都更应该去。”

听邓歆如此发问，樊林长叹一声：“宸贵妃不喜欢那孩子。”

闻言，邓歆皱了皱眉：“为何？”

樊林抬眸，望向远处，想起了平定叛乱之后，瑚绣跟他说的陈年旧事，半晌，轻声开口：

“宸贵妃觉得，樊寻云太像樊林了。”

他的语气颇为无奈。

哪怕后来樊寻云转变了性子，也看望过几次宸贵妃，可每次，他俩都是不欢而散，渐渐地，樊寻云也不愿意再去找他的母妃了。

樊林曾试图缓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可那时樊寻云倚着栏杆，百无聊赖地将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待樊林说完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母妃最恨的，就是儿臣这张脸了。”

如果说樊双云的脸与樊林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来自于李薇，那樊寻云与樊林就是九分相似。

“有一日下雨，我去探望母妃，或许是雨下太大，蒸腾起的雾气迷了母妃的眼，又或许是她刚睡醒，看不太真切，把儿臣认成了父皇，然后就把儿臣推了出去呢。”

那时的樊寻云淡淡地说着，樊林只得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他脖子上的掐痕。

见樊林出神，邓歆轻咳了一声，樊林回过神来，目光一动，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对邓歆说道：

“走吧，我们去跟樊双云说，让他去。”

邓歆点点头，快步跟上了樊林的步伐。

待找到樊双云后，樊林简单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樊双云，樊双云听后，眉头紧锁。

“父皇是怀疑，宸贵妃娘娘与宋安之有来往？”

“是，所以父皇希望你能去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樊林颔首。

“儿臣知道了。”樊双云思虑片刻，似乎是想出了什么法子，应下了。

见樊双云爽快地答应了，樊林松了一口气。

“那儿臣这就过去。”樊双云起身，正要走时，却被樊林叫住：

“别急，方才邓大人才过去，你这会儿又去，估计宸贵妃会起疑心。”

闻言，樊双云叹了一口气：“无论是现在去还是等几天再去，贵妃娘娘肯定知道儿臣的心思，如今我们动作慢一分，二妹和四弟的危险就多一分。”

听了樊双云的话，樊林一愣，沉沉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头：“确实如此，那你去吧。只不过……别太刺激宸贵妃。”

“儿臣明白。”樊双云点了点头。

望着樊双云离开的背影，邓歆和樊林都有些忧心。

不知过了多久，樊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与邓歆一同到常宁殿外等候。

同邓歆来的时候一样，常宁殿的宫女侍卫均在殿外，屋内，只有樊双云和宸贵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忽而，殿内传来玉杯摔碎的声音，随后，殿门猛地被推开，樊双云面色有些难看地从殿内走出。

他抬眼，与樊林的视线相撞，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樊林目光一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传朕旨意，即刻封锁常宁殿，宸贵妃及其手下众人，不得迈出常宁殿一步。”

“是！”

手下的人得令，迅速在常宁殿每个出入口派遣把守。

樊林冷冷注视着常宁殿，忽然，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出现在殿门口。

阳光沉在了她的肩上。

樊林有些看不清宸贵妃此刻是何表情。

宸贵妃冷笑一声，抬起头，阳光刺眼，她忍住眼中的泪，望向不远处的君王。

那是她年岁尚小时的玩伴。

是她及笄之时的夫君。

是害得她失去挚友、被囚禁在深宫里的仇人。

她又把目光转向他身侧的邓歆。

呜咽从她的喉间溢出，她颤抖着扶住门框，只觉得心口一阵翻涌而来的痛意。

当年父母为了向樊林表示诚意，将她送进王府，说是为她择了好夫婿，实则是为了给邓歆铺路，同时，也把她当做了人质。所以这些年，哪怕明熙、薇儿、一悦一个接一个地离她而去，她也担心牵连到在前朝的邓歆而不敢就此一死了之。

可是多讽刺呀。

谁人不知邓歆是天下第一忠臣。

她的弟弟效忠着她的仇人。

宸贵妃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可当目光落在樊双云身上时，却还是眼前一黑，她拼尽全力才稳住身子，不至于倒下。

指甲嵌进门框，渗出血来。

她咬着牙，忍住钻心的痛处。

当年，梅嫔问她为何如此疼爱樊双云时，她曾说，“因为樊双云还是像薇儿的。”可是如今看来，她好像错了。错得彻底。

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

“樊林，你生了两个好儿子！！”

她的声音万分颤抖。

话音落下，她跪倒在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