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戴斯蒙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至少在这个时候。
卡珊德拉不可控制地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现在闯进一个女士的家里并不是一个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戴斯蒙德似乎没有任何一丝愧疚。
“你想要什么?”卡珊德拉的手握到了她随手放在卧室门口的扫帚上,下定决心假如戴斯蒙德胆敢靠近她一步,这把扫帚就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而不是在地上好好立着。
“我费了力气。”戴斯蒙德没有靠近她,可能也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西蒙给我做了钥匙,我越过了家里的保障线,那东西真难过。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说清楚。”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卡珊德拉说,“我早就在那天向你表明了我的态度,我不愿意和你交往下去。”而经历了赛可的一阵疯疯癫癫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这是恨屋及乌的,她现在不希望看见西蒙,因为这一切都是西蒙针对戴斯蒙德的计划,但戴斯蒙德是她被卷进这个无厘头计划的唯一错误,“西蒙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吗?”
“他是聪明的。”戴斯蒙德后退到了单人沙发的位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让卡珊德拉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知道怎么说会让我一定来找你。”他干笑了两声,“所以他就说‘我想她不愿意和你交往下去了’,他知道我一定会不服气地来找一个说法,于是我就来了。”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卡珊德拉说,“这一切,戴兹,你的感受,你的痛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承认我之前爱过你,但现在我承认这一切,就证明我已经做好准备坦坦荡荡地做我自己了。这一切我所经历的,和那一切你所看到的,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真相。我是说,是的,它们都是真实的,对于我,对于你,但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凭什么你永远都是被保护的,而我永远都是要替你做牺牲的。”她说完这么一大段之后重重喘了口气,差点站不稳。
“这——”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那些想要保护你的人——你父亲,西蒙——他们的错,但是如果没有你,我永远都不会经历这些,我会正常上学,正常社交,永远不会被当成一个武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卡珊德拉叹了口气,“所以现在你来和我谈爱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现在要你来代替我的角色,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戴斯蒙德转过头来,卡珊德拉看着他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手里的扫帚握得紧紧的,然而他只是拉过了她另一只手,轻轻拉着,垂眸看着她。
她感受到心里一股无名火起,那火在他眼神的助燃下越来越浓烈,直到烧毁了她心里最后的那一根弦,让她的手掌发热。
“我们还去里特洛克,对吧?”他的声音像掉落在紫红色天鹅绒上的几颗碎钻,华丽优雅极了,“告诉我,卡莎,告诉我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你难道不想成为英雄吗?你难道不想抓住那个杀死那么多人的真凶吗?如果他们有一天盯上了你的家人,你能承担没有阻止他们的后果吗?
“这次我不和你谈爱,我可以向你保证,再给我一个纠正这些错误的机会,不管错误是谁犯下的。”
他把她的手,颤抖着放到了自己的左胸口,被卡珊德拉手掌上的温度烫得皱了皱眉头,嘴里发出轻嘶,但还是睁眼看她,看她黑色的眼睛,像看神明一样看她,俯视在那一刻成为了仰视。
卡珊德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那一刻她也差点承认自己无法抗拒如此诱人的邀请,但最后她还是把手抽离:“你是英雄,我不是。”虽然在那一刻她还是不得不想到了那个理论,大概说的就是人一切的努力在时间维度都过于渺小,而真正的消亡是遗忘,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决定要做一些事情,至少让人记住,“戴兹,我们来到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你还没有意识到吗?”她激动地大喊,“我们不该被记住,被当成某种教材向未来示范,你在做相反的事。”
这些话不仅是她对戴斯蒙德说,也是在对她自己说——他们在世界上本来就是代码的意外疏漏,尽管他们有一颗类似人类的金色心脏,这不妨碍他们的手和血液是冰冷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是一个烧杀机器,屡次的答案都给出了否定的解释,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大脑和舌头,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把所有机油变成食物给她看。
戴斯蒙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张了张嘴,后退一步:“我很意外你这么想,卡莎,因为我没有这么想过。”他说,“我不是信徒,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对上天给我的生活很有配得感,我不知道——”
“哦,你当然不知道!”卡珊德拉大吼,“我弟弟比利,在我眼皮底下被那个恶魔杀死!我什么都不可以做,只能看着!等我终于可以翻案的时候恶魔凭空蒸发了!你叫我怎么说自己不是一个错误!你现在就站在他杀死他的地方!你对你的生活很有配得感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所有你经历过的就是你美好的少爷童年!”
戴斯蒙德不说话了。他看着卡珊德拉歇斯底里的神情,房间里从未如此安静。是这样的,卡珊德拉没有一点说错,她所经历的是他这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他父亲可能会告诉他这些事情存在,但绝对会保证他不去经历,但卡珊德拉不一样,她没有一个父亲在她面前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走——眼睛是一种感官,你会少感受到很多东西。
“是我的英雄主义害死了他!”卡珊德拉尖叫,每说一句都感觉自己的内脏被撕毁一部分,让她不得不弯下腰,“我以为我烧了恶魔的脸就可以让他不再伤害别人,我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受伤、死亡!”
戴斯蒙德极力控制着她的情绪,这个时候力量却在她身上不再起很大的作用,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正在阻止她暴走放火。
他不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这让他自己感到无比痛苦,在他得知他爱上她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这种痛苦了。卡珊德拉的一切都是他未曾触及的,似乎这种极端的痛苦也成为了一种他的贫穷。诚然他也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家庭。
他没有拿自己的痛苦和卡珊德拉的做比较,因为这两种痛苦不具可比性,他根本没有资格评判卡珊德拉的痛苦是否是无病呻吟,但是的,他确实有一部分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她不应该如此痛苦,死去的比利也一定不愿意看见她这么痛苦。
“你知道吗?我们要纠正这个。”他突然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疯狂的决定,改变一个人的认知!是啊!他就是要这么做。他想让卡珊德拉不管以后怎么样,想起他就会知道他是个疯子,“如果你不和我走,我会让你母亲离开斯布林家。”
卡珊德拉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形一晃。
她实际上并不敢相信戴斯蒙德刚刚当着她的面说了些什么,威胁一样的话?她不觉得,相反,她觉得这是某种……某种鼓励。
可能她也疯了吧,竟然看见戴斯蒙德像是鼓励那种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蹲下身准备接住她,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如果她倒下了,他根本接不住她——他还没有能力跨越他们两个之间的那道鸿沟。
卡珊德拉看着他,那一刻自己好像真正变成了小孩,只不过是那种时而变大时而变小的小孩,那种脖子会窜上鸟窝的小孩,一种对身份的不确定性包裹了她,好像她时而是戴斯蒙德的朋友,时而又变成了他的母亲。
她不可控制地点头答应,然后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英雄主义吗?她不认为。相反,她觉得这是一种更加缺乏正义感的行为,她是一个缺乏内驱力的人,但这个时候却总是变得格外坚定,好像这个世界缺她不可一样。
所有正义感都是通过外界对比而来的,所以所有正义感都是通过外驱力驱动内驱力而来,这点是她必须要明确知道的。
综上所述,她绝对不是正义感人士,她只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干的闪人的窝囊废。
卡珊德拉再次看向戴斯蒙德,眼神里似乎更加坚定了一点。
“所以我们今晚就出发?”
“对。”他说,“不过你需要先答应我把扫帚放下。”
卡珊德拉顺从地放下了扫帚,拧了拧眉。
“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件事。”他的气息离她的额头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