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日,新晋状元柳时客将嫁给梁王世子为侧妃的消息在上阳城中不胫而走。与此事一齐定下的还有兰成郡主与楼少惊的婚事。
兰成郡主家世显赫,又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女儿,自幼金枝玉叶,与梁王世子门当户对,甚是相配。
柳时客找到梁王府质问此事时,楼少惊正负手伫立在后院门前,好似早已等候多时。
不等他回头,柳时客轻笑一声:“世子爷好手段。”
楼少惊抬手屏退左右,缓缓转过身对上柳时客那双怒意满盈的丹凤眼。
他伸手,轻微蜷曲的指尖想要去触碰她的眼尾,却被柳时客一把打落。
柳时客微微蹙眉,语气微愠:“为什么?就因为当初我割伤了你的手掌?”
“大不了我也让你割一回——但是你只能割左手,我的右手……还要提笔写字的,伤不得。”
“为何伤不得?留着右手继续为你的陛下书写策论?”
楼少惊顺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紧皱着眉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陛下着想,你可真是一颗忠君之心赤诚无比啊。”
“我乃文臣,与空有蛮力的世子自然是不同。”
柳时客字字珠玑,出言挑衅毫不留情:“楼少惊,我从文,你从武,我出生卑微,你家世显赫,你和我,自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你入东宫之前,我口口声声说会等你出来嫁给我,难道你以为我都是在与你说笑吗?”
“那世子好生想想,我答应过吗?”
“柳时客!”
“楼少惊!”
“……”
两人情绪失控,梗着脖子对峙良久,谁也不愿意低头半分。
半晌,楼少惊长舒一口气,终究是率先败下阵来:“我们不是假针锋吗?”
柳时客面色冷然,从袖中掏出一只镶着红宝石的银簪,递到楼少惊面前。
“现在,你我是真宿敌。”
楼少惊低头一看。
——是当初在上阳街的马车上,他送给柳时客的那支亲手打造的红豆簪。
“以红宝石作红豆,以银边包裹,宝石白银,相得益彰。”
当初的深情话语回荡在耳边,如今倒显得自己像个笑话。
见他不为所动,柳时客也不再啰嗦,两指夹着簪子塞入楼少惊的腰封。
楼少惊自嘲一笑:“柳时客,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柳时客对上他毫无笑意的目光,不卑不亢:“如今朝堂之上所有人都觉得你与我梁王府不和,你说若是你我突然成婚,那些克己复礼的老古董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作何感想?”
“树大招风,梁王府作为姜国现如今唯一一个异姓王府,可是被很多人虎视眈眈。”
楼少惊道:“那些与你何干?你现在连你自己的处境都不清楚吧?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来过问我梁王府之事?”
“柳时客,我告诉你,赐婚圣旨已下,若是你不愿,今日别想走出这梁王府。”
终究是彻底撕破脸皮,柳时客也不再留情面,蓦地沉下脸色:“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随你怎么想。”楼少惊反手去摸腰间佩剑,手肘却蓦地触碰到腰封处那一点坚硬的冰冷。
眸色微不可查地一黯,楼少惊握住剑柄,一把抽出长剑,径直对准柳时客的脖颈。
“要么与我举案齐眉,要么成我剑下亡魂。”
“楼少惊,你真是疯了。”
柳时客挺直背脊面对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若是怕死,也不会走到今日。你分明比谁都清楚,我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所以,之前你与我说过的那些话,我都会当做是你一时上头说的梦话。楼少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堂堂梁王世子,对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感情。”
她一步步逼近,侧颈堪堪擦过锋利的剑刃,惊得楼少惊猛地一缩手。
但还是慢了一步,尖锐的剑刃顺着她雪白笔直的脖颈割除一道浅浅的口子,瞬间泌出细密的鲜血。
握住剑柄的手豁然一抖,“铛”一声长剑落地,楼少惊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她颈间的伤口,却被柳时客抬手紧紧握住。
他一顿,抬眼对上她的眼睛。
柳时客那双丹凤眼格外清明,许是因为伤处的痛感,此刻她那上扬的眼尾处微微有些泛红,竟让人看得生出一些别样的意味。
楼少惊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一遭,不等他开口,却听得捉住他手腕的柳时客冷冷说道:
“楼少惊,你根本不懂爱。”
脚下登时升起一股寒意,霎时间便顺着全身经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
柳时客通红着眼眶,眼睛干涩着,没有半点波光:“楼少惊,我柳时客就算是嫁人,也绝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更不可能……给人做侧室。”
她说着后退几步,任由沉闷的夏风掠过自己耳边碎发,丝丝缕缕的墨发被颈间鲜血黏住,格外刺眼。
“从前种种恩怨,今日一笔勾销。我柳时客欠你的,今后自然会慢慢还。下次再见,你我便是陌路之人。”
-
离开梁王府时,恰巧在府门前遇到外出回府的梁王。
梁王先是瞧见她脖颈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浑身一顿,恶狠狠骂道:“真是太放肆了,这小子……愈发不知轻重了!”
“柳大人,你放心,本王定会好生教导他,让他亲自向你致歉!”
“致歉就不必了,此事也是时客出言不逊,有错在先。”
梁王很聪明,自然猜到了她此次前来的缘由,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朝着楼少惊院内的方向瞥了一眼:
“柳大人行事果断,有胆有谋,与当今朝堂上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相比,着实难得。”
“梁王爷谬赞了。”
柳时客朝他拱手一礼:“这段时日以来,多谢王爷暗中对微臣的照顾。”
梁王神情诧异,似是没想到柳时客知道此事:“你……果真不是一般女子。”
柳时客释然一笑,不在多言。
她这般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自入朝以来便得到隆安帝重用,在朝堂中又因为身份和立场树敌众多,可即便如此,她的仕途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也并未遇见任何意外,想来定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而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隆安帝。整个上阳城中,除了梁王,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思虑至此,柳时客再度拱手,朝梁王躬身一揖:“王爷对时客恩情深重,感恩之情难以言表,今后若王爷有虚,时客定当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梁王长叹一声:“赐婚一事,你当如何解决?再者,此事过后,你又准备何去何从?”
柳时客缓缓抬首,目光越过与自己额头持平的双手:“多谢王爷挂怀,时客自有打算,只需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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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
柳时客被王公公一路领进殿内大堂之中,身后的人悄然退去,整个堂中瞬间只剩下柳时客,和高堂之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殿门关闭,沉闷的一声响,将殿内二人彻底与外界隔绝。
柳时客下跪行礼:“微臣柳时客,参见陛下。”
隆安帝缓缓撑开微阖的双眼:“柳卿……夜半至此,可是有何急事?”
柳时客深深叩首,拔高音量:“微臣斗胆,求陛下,收回微臣与楼世子的赐婚圣旨。”
“你说什么?”
隆安帝闻言一顿,眸色瞬间冷冽:“可笑至极!柳卿……你真当圣旨如儿戏,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微臣深知陛下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可这门婚事微臣与世子门不当户不对,又无深厚感情,属实难结良缘。”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对上隆安帝自上而下的威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愿自请受罚,去到边陲小城为陛下照拂百姓,笼络人心。”
“这个时候了,柳卿依然想得这般周到。”
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柳卿的脖子上,为何缠着绷带?”
“……”
柳时客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沉吟一瞬,随后一五一十道:“回陛下,微臣与梁王世子起了争执,拉扯之间不小心碰伤的,并无大碍。”
“……少惊真是被梁王宠坏了,愈发肆无忌惮了。”
隆安帝沉思半晌,沉声道:“柳卿……你知道的,朕很是看重你。如今你居然顶着得罪梁王府的风险也要退婚,朕也不好多说什么。既如此,那便如你的愿,派你去地方治理查案积累政务经验,今后……待到时机成熟,再回京替朕分忧。”
他说着摆摆手:“来人!传令下去,外放柳时客为按察副使,去往江南地区好生沉淀一番!”
柳时客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微臣遵旨。”
-
离开大殿之后柳时客心乱如麻。一抬头,却看见身着一袭玄色锦袍的纪承宥静静站在宫门前,不动也不说话。
身为一国太子的纪承宥面色憔悴,一副恹恹的模样,全无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柳时客朝他行了礼,客套几句:“殿下怎么深夜在此?”
“孤听闻,你要嫁给梁王世子为侧室的消息,本想着找个时机跟你道喜……”
他别开眼,有些结巴:“没想到碰巧来请见父皇,却撞见你从父皇殿中出来。”
柳时客垂下眼睫:“微臣出生卑微,配不上梁王世子。这门婚事,自然是不作数的。”
“不作数?那父皇那边……”
“陛下已经应允臣,收回赐婚的旨意,外放臣为按察副使,两日后臣便会出发赶赴江南地区。”
纪承宥登时哑然:“你……你居然亲自跟父皇求旨退婚?”
柳时客颔首默认:“微臣福薄,只能伺候殿下一段时日,今后微臣不能常伴殿下身侧,殿下也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能明辨是非,如今万贵妃已除,与殿下明争暗斗之派轰然倒台,可殿下也不能耽于享乐放松警惕。微臣走后,还望殿下能熟读经书,多去坊间走动,体恤民生,做一个受百姓拥护的储君。”
“别总说我年幼年幼的,你不过也就比孤大了两岁。”
沉默片刻后,纪承宥撇了撇嘴:“此去,还会回京吗?”
“殿下,微臣绝不是安于现状之人。”
柳时客含笑的双眼之下掠过一丝精光,纪承宥看见了,那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所以,只要微臣还活着一日,就会往上爬一日,这上阳城,微臣终究是会回来的。”
在本文设定中,女主家乡浔安也是属于姜国江南地带,所以十克去到江南地区相当于回到了家乡一带[捂脸偷看]
这周又轮空啦,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榜单了,收藏不够自闭中[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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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退婚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