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上阳遗策 > 第40章 不堪四十

上阳遗策 第40章 不堪四十

作者:戏华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2 19:29:45 来源:文学城

次年初春时分,李孝君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欣喜若狂地赶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柳逐远时,他正在伫立在院中,负手赏看那几棵桃树新发的绿芽。他转过身,目光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一掠而过,淡淡道了句:“甚好。”

分明他唇边噙着的笑意依旧温润,可李孝君却觉得那笑意未能融进眼底。

一开始,柳逐远来这小院还比较频繁,基本上隔三差五便会来见她一次,过问她的饮食起居。李孝君沉溺在即将为人母的期冀与久别重逢的温情里,安于现状,没有觉察丝毫不对劲。

后来,柳逐远从隔一个礼拜来一次,到隔一个月来一次。院门外的脚步声愈发稀疏,每一次响起她都会匆匆跑到门前确认来人,可多数时候,来的只是送日用物什的哑婆子。

李孝君开始觉得不对劲。她试图询问送东西的哑婆子,哑婆子只是摇头。她想亲自出去寻柳逐远,却发现院门虽未上锁,外间却总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似乎在看守着她,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对上哑婆子疑惑的目光,李孝君最后也只得抿唇轻笑,侧身为她让出进屋的路。

-

距离柳逐远上次前来探望,已然过去了整整四个月。

入了冬,天气很快便冷下来。

李孝君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也常常抱着琵琶,指尖悬在弦上,却半晌也拨不出一个清越的音。

郁郁寡欢中,腹中的孩儿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时常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血肉,是她亲身孕育的生命,也是她与柳逐远之间仅存的、脆弱的联系。

直到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

李孝君仰躺在冰冷的榻上,骤然惊觉一阵痛感从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澎湃袭来,几乎就要吞没她仅存的意识。她惊慌失措地朝门外求救,没有稳婆,没有侍女,只有那个负责看守兼送饭的哑婆子,手忙脚乱地烧着热水。

痛到极处,意识模糊间,李孝君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桃花树下为她簪花的少年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下床榻,指甲在冰冷的地板上划出道道浅痕。

“逐远……柳逐远……”

柳逐远,她的少年郎,她倾尽一生也要爱的人。

她嘶哑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期盼能够再见他一面。

直到最后失血过多,眼前一黑意识模糊,彻底陷入黑暗,柳逐远都没有出现。

再次睁开眼时,身下已被收拾干净,身旁多了一个小小的襁褓。哑婆子见她醒了,手舞足蹈地朝她划着手势。李孝君看懂了,她说是个女娃。

李孝君长舒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朝身侧望去,却猛然发现见柳逐远不知何时已站在房中。他身上的官袍尚未换下,带着从室外来的寒气。

李孝君声音微弱,带着些久别重逢的欣喜:“逐远……”

柳逐远闻声抬眼,面色如常地掠过那襁褓,丝毫没有半分初为人父的激动。他甚至没有走近看一眼那皱巴巴的婴孩,只淡淡道:“既已无事,你好生休息。”

他转身欲走,右手却猛然一紧。柳逐远缓缓回头,沿着那只握住自己袖摆的苍白无力的手看去,对上李孝君泪眼婆娑的双眸。

“别走……求你……”

她近乎抽泣,呐呐道:“逐远,留下来陪陪我……和我们的孩子。”

柳逐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正欲开口,一个下人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孝君紧紧盯着他,只见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即手腕一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她的手。

“衙门尚有急务。”

他丢下这冰冷的五个字,甚至未曾回头看她一眼,便随着那下人匆匆离去,官袍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李孝君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未曾放下。

那日的雪不知为何下得很大,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整个后院。薄薄的积雪在桃花枝上堆积成块,又因为无法承重而掉落下来,摔碎一地雪渣。

-

“我与他初见之时,也不过才八岁。我仍旧记得那年开春格外地早,三月初临,秾桃郁李,灼灼其华。年长我三岁的逐远站在父亲身旁,就在我后院的那株桃花树下。我一推开窗户便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眸中荡漾起万丈清波。”

“可如今,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里只有无尽的冷漠和疏离。”

“曾几何时,他的眼里也会映出我的身影。想来当初他对我是真的有过动容的。”

“只不过,物是人非,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李孝君半倚在镂空的雕窗边,抬眸望向寂寞清冷的空院喃喃自语,不知是在说与谁听。

孩子出生的四年以来,柳逐远未曾来看过她一眼。

四年光阴如同指间流沙,早些年照看她饮食起居的哑婆子在今年入冬时去世了,小院的人手又换了一批人,小院里的桃树花开花落,却再未等来那个为她摘下一枝桃花簪入她发间的少年郎。

-

在柳时客很小的时候,母亲为她取名昭昭。

“明月昭昭,天理昭昭。我的女儿要做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李孝君如是说。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她的母亲便几年如一日地痴坐于窗前,对着窗外的那棵桃花树自言自语。

直到四岁那年,那扇久未被叩响的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来的不是李孝君苦候不至的爱人,而是一群剑拔弩张的家丁仆役。为首的妇人雍容华贵,珠翠环绕,眉眼间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与毫不掩饰的嫌恶。

“你就是李孝君?”

妇人目光如刀,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她护在身后的柳时客身上。

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我姓白,是新任太守柳逐远的夫人。”

李孝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一步,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

“胡说?”白夫人嗤笑一声,缓步上前,指尖盈盈挑起李孝君消瘦的下巴,力道不轻:“若非我父亲鼎力相助,他柳逐远何德何能坐上这太守之位?他离不开我白家,自然也离不开我。你一介奴籍罪女,以为生了个野种,就能攀附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

手下狠狠一甩,白夫人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痴、心、妄、想!”

她的目光再次扫向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的柳时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野种,留着也是个祸害。来人——”

“不要!”李孝君猛地扑过去将柳时客死死护在怀里,任凭那些拳脚落在自己背上,嘶声道,“她是逐远的骨肉!她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白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厉声道,“贱婢所出,我留她一条命已经是大发慈悲。来人,把这对不知廉耻的母女给我轰出去!贱人,就该呆在贱人该呆的地方!”

-

柳时客跟着李孝君被卖进勾栏院的那一年,不过四岁。

再次回到这个承载了她无数屈辱的地方,李孝君只觉失了魂魄有如行尸走肉。当年的花魁早已成了昨日黄花,老鸨一脸嫌弃地打量着李孝君,直到看到见她身后玉雪可爱的柳时客时眼中才闪过一丝精光。

“我记得你,一手琵琶倒是不错,可惜带了这么个拖油瓶。”

老鸨挥挥手,语气不容置疑,“罢了,既然来了,就按规矩办事。洗干净了,今晚就送去东厢那位爷房里。”

回到勾栏院的当夜,失魂落魄的李孝君便被推进了一间充斥着酒气的客房。

柳时客自幼在勾栏院长大,母亲对她极其严厉,她会教她名门闺秀的规矩,在她犯错时也不顾她的求饶,随手捡起一根枝杈便朝她身上抽去。

勾栏院内胭脂粉黛满天弥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李孝君授她诗书,教她明是非辨黑白。

她不止一次地告诉柳时客:你是浔安太守柳逐远的女儿,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回到柳府的时候才能讨得你爹欢心。

年幼的柳时客却反手丢了书册,冷不丁说了一句:“我没有爹。但凡爹还要我,早就来接我们离开了。”

李孝君温柔慈善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下一瞬,她抄起一旁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柳时客额头上。

柳时客没有躲,蜿蜒的血迹沿着她的额头一路往下,霎时间攀满了她的侧脸。

李孝君几乎是惊呼一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死死抱住,浑身无助地颤抖:“昭昭……昭昭……娘亲错了,娘亲不是故意的……”

“……”柳时客双目无神,任由李孝君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鲜血流进了眼睛,疼得她眼睫一颤。

经此一事过后,李孝君似乎恢复了些许神志,对柳时客愈发疼惜上心。

而她最喜欢做的,便是年年三月之时将院内那桃花树上开得正盛的桃花摘下,做成各式各样的食物。

“昭昭,桃花羹。”

“昭昭,桃花糕。”

“昭昭,桃花酒。”

“昭昭,桃花……”

柳时客猛地一手刀劈下,李孝君手中的碗瞬间被打翻在地,和着桃花花瓣的粥泼了一地。

柳时客凝视着李孝君错愕的眼睛,用稚嫩的声音说出只戳人心的话:“他不会来了。”

“不止是我,你也一样。他不要的,是我们。”

-

一切都在柳时客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年的柳时客身形纤瘦小巧,还是个初具美人雏形的孩子,却意外被一位有着些许癖好的富商看上。

富商大手一挥甩给老鸨一袋子银子,指名道姓就要柳时客。

对于这件事,柳时客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觉得今日母亲有些奇怪,李孝君不停地坐在铜镜前哭泣,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又重新补上去,可不消片刻又被泪水打湿。

母亲蹲下身子抚摸她的脑袋,不住安抚:“娘亲待会儿有些事情要处理,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柳时客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孝君缓缓起身,转身打开了房门,随即立马关上。紧接而来的是外面楼道传来的撕扯打斗声、老鸨尖锐的咒骂声、以及李孝君凄厉的哭泣和乞求声。

柳时客悄悄将耳朵贴近门框,才依稀听得一两句零星话语:

“求你……妈妈,放过昭昭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我都听你的,绝无二话……”

脚下蓦地一软,柳时客豁然跌坐在地。

-

李孝君被送回屋里时,已然是三日后。

旁人刚走,柳时客便哭着扑到榻边:“娘……娘……”

映入眼帘的是躺在被褥上遍体鳞伤的李孝君。听见柳时客的哭声,她掀起被揍得青紫眼皮望向她,眼中蒙上一层黯淡的死灰。

李孝君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从自己早已散乱不堪的发髻间,拔下了那支她视若性命、珍藏多年的桃花金簪。

金簪依旧精致,桃花瓣片片分明,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柳时客看见她嗫嗫着苍白的唇,微弱的声音如同蚊呐,却听得她心惊。

“昭昭,为娘好痛啊……帮帮为娘……”

柳时客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柄簪子,痛哭失声。

“帮帮为娘……之后……带着这枚簪子,逃出去……逃去找你爹,找柳逐远……”

“毕竟你是他的骨肉……昭昭,这是你最后的希望了……”

“昭昭,帮帮为娘吧……我们昭昭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娘……”

柳时客看着她痛苦万分生不如死的模样,蓦地闭上了眼。

她颤抖着抬手捂住李孝君的嘴,另一只手手起簪落,一把刺入她的心口处。

簪子历经多年磨损,早已不如当年锋利。钝刃割肉,竟是接连发力三次才堪堪刺入要害深处。

伤口血肉模糊,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温热湿润的触感碰到指尖,烫得柳时客手下一抖。

她下意识抬眼对上李孝君的目光,李孝君的神情无悲无喜,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有些湿润,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

她就静静地靠在墙边,看向柳时客的目光温柔似水。

柳时客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正安详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只是这柔和的目光中掺杂进了难以掩饰的痛苦,让人倏地心惊。

柳时客猛地抽出刀,后退几步,微微有些颤抖的后背抵在墙上,用力地大口呼吸着。

她亲手,断送了母亲的性命,用那柄桃花簪。

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烛光下鲜红刺眼的血色从她的心口慢慢淌下来,宛如一只暗红色的血手,蜿蜒着来触碰她的脚尖。

眼前泛起一阵雾蒙蒙的血红,柳时客昏死了过去。

-

回忆至此中断。

楼少惊神情压抑,沉声问:“所以,你怕水……是为什么?”

“……因为在第一次出逃失败的时候,被老鸨抓了回去,关在她们自制的简易水牢里三天三夜。”

楼少惊紧紧咬着下唇,一时哑然。

柳时客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空中那虚无的一点,语气淡然:“楼少惊,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娇贵的花。”

“我知道,你是带刺的花,是有毒的花。”

在柳时客惊愕的目光中,楼少惊对上她的双眼,语气坚定,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与心疼。

“我希望你成长,但却不舍得看你太过痛苦。我希望你绽放,做最娇艳的那一朵花,旁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一朵。”

话音戛然而止,楼少惊扭头看向柳时客,抿唇笑着。

透过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柳时客看清了自己此刻拘谨的模样。

麻木已久的内心深处有枯萎已久的古树,一旦发觉情愫便会疯狂生长出繁茂的枝丫。

不可以……

不可以放下戒备,不可以沉溺其中……

不等她做出反应,楼少惊骤然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久违的,难得的温暖霎时间席卷全身,柳时客周身一颤,几乎是不可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

“楼少惊,我可是亲手杀了自己母亲的人,你不怕我?”

“怕什么?不就是杀人么?死在本世子手上的人可不在少数——不信的话,要不要比一比?”

耳旁传来温热的喷息,楼少惊加紧了手上力道,像是在安抚。

“别怕,都过去了。你的所有不堪和绝望,都会一去不复返的。”

“从今往后,有我在你身边。柳时客,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下。

莫名的安心感自心口处蔓延开来,延伸至四肢百骸。

罢了……那便耽溺于这难得的温情中片刻又何妨,之后如何,便交于之后去想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不堪四十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